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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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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一节课,在宋家屯小学堂里边上,我和老黄小金吃早饭的地方也是在这里面,早餐吃了一碗稀粥,一碟盐渍芥菜疙瘩,芥菜疙瘩切成丝,拌上五年起的陈醋,伸一筷子下去,我的口味会变得非常朴素(咸菜齁咸),老黄端着粥碗,咕噜咕噜地喝粥,把一张大嘴撑得满满的,如果此时我猛地给他一拳,他的嘴估计会天女散花,满天飞舞煮熟的大米粒。

我问老黄,你备课了吗?老黄是语文老师,但是满嘴屎尿屁,或者他妈、他妈XX的,不太文明,我想他讲起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样充满豪气的诗时会怎样呢,一口气爆出十个不带重样的粗口,小金在后边紧着打手势制止他,停下吧,快停下吧。老黄吞下那口粥,模糊不清地说着话,一边说一边吐汁,我自动远离他三分之一米远,顺带把我的粥和咸菜也带走。

老黄摇了摇头。我寻思你他妈既然不打算说话,粥喝那么快干什么,米汤都流出来了,一点不像个正经老师。我转头问小金,小金,你呢?你备课了吗?小金点了点头,看我没反应,又重重地点了点头,看我依然没反应,小金的脸突然变红了,以为我是不是偷偷歪曲了某些意思,他急于替自己解释,于是说话越发的不清楚。

我、我备课了!得备课!数学课怎么能不备课?

我点点头,哦,我不是责怪他一个人备课、一个人觉悟高当劳模的意思,我恰巧是另外一种意思。在我的十分思绪里,有九分思绪是同情他,数学课不好讲,讲浅了和没讲一样,还有侮辱人智商之疑,讲深了,大家都听不懂,我听过一节小金的数学公开课,那时小金的媳妇儿刚跟人撒丫子跑了,他处于低潮期,又郁闷又狂躁,他什么都不想做,每天只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愣神,他回想和妻子的点点滴滴,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到最后他的妻子与他诀别,他很没有精神,恰巧天上突然扣来一口大锅,校长说,如果小金的数学公开课讲得好,就直接推举他去上边,去上边的意思就是他可以重新念一回大学深造,回来最起码是个主任级别的,胜负在此一举,小金没了精神,但是他得打起精神,他恍恍惚惚地准备了四五天,准备好了一节数学公开课——解薛定谔方程。

我当时在温暖的教室里看见小金同志的板书,虽然我不大认识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失败了,薛定谔方程是量子力学里最基本的微分方程,可以说如果你不会解薛定谔方程,就等同于自动关上了量子力学的大门,而且它将永远不会打开,同时,这种专门搞你的方程是世界上最难解的方程,一个大的方程要拆分成三组小方程解,讲这个给大家听,等同于让大家自杀,都别活了,听这个就想死,地狱里总没有薛定谔方程吧。最终结果就是小金深造失败了,于是他被派到宋家屯,换个词可能更好用,那个词叫做流放。

小金问过我,他为什么会失败?他明明备课了。我不可能像老黄那样虚晃一枪,专挑说了和没说一样的话,捡起来说,虽然好听,但我得说实话,我说你他妈挑了个深奥的物理知识讲给大家听,你以为你是我大哥么,整天研究量子力学,那玩意儿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听不懂,唯有两个人听得懂的是你和我大哥。小金听到此话赶紧主动换了话题,他并不想和我的大哥比,也对,像我大哥觉悟这么高的人都愤恨地转行了,他凭什么硬撑着说自己是量子力学届闪闪发光的新星。

14.

第一堂化学课,我端着老黄的瓷缸,瓷缸里装着从井下抽出来的凉水,非常凉也非常清澈。

小学堂里坐着十个学生,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是宋二家的两个姑娘,二女儿和三女儿。二女儿今天穿了件桃粉色的衣服,领口别着小猫造型的胸针,她把胸针别到领口上,显然是想要表明她的身份,她是宋二的女儿,有胸针可戴,在其他女孩连件鲜艳颜色的衣服都穿不上的年月,她不仅有件桃粉色的衣服,还有闪闪发亮的胸针可戴,她不太高,倘若把胸针别在胸口,胸针被课桌挡住,那别人一定看不见了,于是她爽快地把胸针别在了领口。

她是特别和与众不同的,都是宋二的女儿,三女儿却没有这样好的命,她依然穿着那件发旧的深紫色衣服,衣服很不合身,胳膊肘处黑成了一团,应该是改了她母亲的旧衣服做的,可穿在她身上非常不合身,她依旧低着头,我始终看不见她的全脸。

我指了指讲台上的瓷缸,问他们,这是什么。

瓷缸。

好样的,我们毫无默契。我又面带微笑地问他们,里面呢?装着什么?

水!

总算有一个聪明的小孩喊出了答案,她的声音又饱满又洪亮,我在老家喝花酒的时候,有一个唱摇篮曲的姑娘和她拥有同样饱满的嗓音,开口时,就有源源不断的春风从她的口中涌出,就像玫瑰花层层叠叠开出嫩出水的花瓣,甜蜜的声音永远在我的胸腔里回响,我猜她的年纪和我眼前的女学生一边大。我看了一眼,抢在所有学生前面回答问题的女孩是二姑娘,因为她此时正翘着嘴角得意地坐在椅子上,与我刚好面对面。

我说瓷缸里的东西是水,不过它还有一个重要的名字,如果它少了这个名字,它就活不成了,它只有依靠着这两个名字,一个都不放,才能好好地活。我拿起小粉笔头,转身在黑板上划拉:水分子,H2O。

我说,就算你们什么都记不住,这个也要记住,否则就不要对外说我是你们的老师,教过你们几天化学。我想不懂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恐吓他们,可能是说完这句话后,我才在心里确认,我和他们站成了对立面,我们所处的阶级不同,我在这时这刻这分这秒成为了另一个阶级上的人,终于向大哥和父亲进行了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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