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初春尚有经冬未消的冰雪,屋檐下悬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柱,暖阳之下,轻缓地滴下玉珠般冰凉的水珠,补儿胡同外剃头匠担着扁担,一股腾腾的热气随着他的脚步蔓延开来,亦有各色小吃的叫卖声回荡于巷子间,若是往日,若翾定然是早早地起身,伺候了老祖母梳洗之后,便去买克食给老人家用的,可今儿她却没了这份心思。
丫鬟端着盛了热水的盆子走进正屋的大堂内,若翾接过帕子,亲手绞了,给额涅擦拭红肿的眼角。
杨氏不过三十来往年纪,肤色白皙,骨肉匀停,安养多年,眉目之间亦是一片温柔。只是此刻她却握了心肝肉绵软温热的小手,怨怼地看了清泰一眼,“亏得爷是个五品的衔儿,日日在内务府行走,成日家和那些个达官贵人称兄道弟的,如今到了自己女儿身上,便浑打了嘴。”
一身宝石蓝行服的清泰不自然地扶了扶帽子,两手对插拢在袖子里,他一惯对嫡妻敬爱,如今更因女儿之事不能辩驳,抿了抿唇,方道:“夫人,你也该知道,这内务府上三旗的女孩儿到了年纪就得入宫伺候,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他愧疚地看了眼若翾,“我又怎能舍得咱们大姐儿呢?”说着,他也眼眶红了红。
这清泰之父从前也是做过正二品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因为这个,清泰自幼便是个凡事不上心的性子,仗着祖宗的荫封做了个内管领的官,他也自得其乐,不甚追求上进。
坐在清泰跟前的、清泰长兄清宁见不惯他这副老婆汉相,瞥了清泰一眼,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弟媳妇,到底咱们魏家从前也算有那么些地位,内务府也有相与之人,大姐儿入宫之后绝不会受人欺辱的,你放心就是······”
在清宁面前,杨氏自然不能失仪,“大伯,您是知道的,咱们魏家这一辈儿人少,除了您家的吉庆,也就是我们姐儿了,德馨小,我怎能舍得呢?”
清宁、清泰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无奈,清泰长叹一声,“若是咱们魏家不是上三旗,咱们的旗主不是那位这辈子也遇不着的尊贵人,还是能想着法子的,如今······也就是入宫了。”
若翾抿唇,不过及笄之龄的人露出些微稚气,上三旗的旗主自然是那坐在金銮殿里的万岁爷,以魏家人的力量哪里遇得着呢?她咳了声,“阿玛,额涅,大伯,孩儿想入宫伺候便入宫呗,也不过就是四五年就放回来了。”
杨氏看着自己这一向懂事的孩子,怔忪片刻,复又红了眼眶,“我的儿,你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绣花枕头外面光,里头乌糟着呢。你不想想,那拉氏那个女娃回来时,成了什么样子了?”
若翾垂首,把玩着自己辫子上的红穗子,“宫里的井夜里上锁呢,那拉氏投井,不想自己的阿玛额涅,她也是个糊涂人,额涅,你瞧翾翾是糊涂人吗?”
杨氏摸摸若翾的小柳肩,“我的翾翾事事拎得清,念着阿玛额涅,不是糊涂人。”
若翾抬起头,带着梨涡的小脸花蕊样的朝着杨氏笑,“那额涅还怕什么?翾翾盼着回家,日子很快的。”
这事儿说到这里,也就算是定下了,清泰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宽慰却又不舍的笑,“大姐儿莫怕,宫里万岁爷跟前伺候的黄德寿和我极好的,阿玛定让他给你安排给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