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腰捡起距离最近的李慕承的衬衫,三下五除二的穿在了身上,他吐出一圈圈的烟雾,睁着迷离的双眼直勾勾的打量我。
扣纽扣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了胸前的玉,冰冰凉凉的感觉,捏在手里来回抚摸了几遍,心里某种忧伤悄悄的划过。
这块玉让我联想到了我还没来得及戴便已经夭折的镯子,那始终成了我一块心病,倘若我能幸福便好,若不能幸福我又该找谁理赔呢?
伸手去扯被李铭成打成了死结的绳子,不管我怎么用力的扯,也扯不断那看上去并不算很粗的绳子。
“你干什么呢?”李慕承对我的举动有些不理解,眉头微蹩。
“把这东西还你,以后我什么都不戴。”我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心里对已经破碎的东西始终无法释怀。
“为什么?”他坐直了身体,狠狠的抽了口烟。
脖子已经被勒出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我还是不死心的继续拉扯着,李铭成突然伸手把我拉了过去,一只手臂紧紧圈住我,隐忍的强调:“我再问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戴的东西我没能带上,所以干脆以后我什么也不要带好了!”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我暴露了心里最真实的怨念。
“你还在纠结那只打碎的镯子?”他近距离的凝视我,眼里闪着深邃的光芒。
“它对我很重要。”
温热的大掌从领口敞开的地方伸了进去,我惊得身体一缩,他却只是捏住了那块玉,平静的问我:“它对你就不重要了?”
李慕承给我戴上的那天曾经说过这块玉对他很重要,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细想想,若是自己重要的东西,又怎能轻易的赠予他人,说到底还不是很重要。
“难道只有你送的东西才重要?我的东西就不算东西了?”
他的表情沉了下来,“夏允锦,你以为这是什么?”单手勾起我脖子的玉,他反问。
“不就是块玉,还能是什么?”
李慕承对我的回答似乎表现的很头痛,他揉了揉额头,压抑的说:“我什么都可以掌控,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个女人没办法?”
我不以为意,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我真正珍贵的东西少之有少,这块玉就是其中一个,我若不是在乎你,又怎么会给你?你从来都不知道这块玉的含义,怎么能随随便便的说不要就不要?”
我有些错愕,但随即又被愤怒淹没。
“你说我从来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岂止是这块玉,我对你整个人都一无所知!”
现在才跟我说这块玉很重要,当初干吗去了……
“允锦。”他的声音突然异常温柔:“我从来没有想过刻意隐瞒你什么,你不知道的都是我不想说的,我不想说的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不要因为你不知道而感到不安,那些并不能代表什么……”
温柔的呢喃像细细的枝条,搅乱了我心里平静的湖泊。
“你不想说的我从来都不问,所以我才有那么多的不知道,这些我都不计较,我计较的是那一晚,你不该说出那句薄凉的话,如果你懂我,你真的不该说。”
李慕承沉默了,似乎每一次我只要提起郑尔岚或跟郑尔岚有关的,他就会习惯于沉默。
他不会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沉默,在我看来,那就像是一种刻意的回避。
“如果你不想听我提到这些,我以后不提便是。”冷冷的开口,我挣扎着站起身。
他一把拉住我,我又跌了回去,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他终于沉重的开口:“对于她……我有很多的无奈。”
“什么无奈?”我迫不及待的询问。
他摇摇头,并不打算细说。
“你又不想说了?”我难掩失落,如果爱我,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不想对我说的话……
“我告诉你这块玉的来历好吗?”终不忍看到我眼里一再的失落,他想用另一种方式弥补我。
我点点头,比起什么都不说,知道玉的来历已经算好。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眼神就那样暗了下去,显然这个话题他并不是很想提到。
我有些惊诧,之前从李母口中大概想象过李慕承父亲的模样,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就该在地球上消失,可是李慕承又是怎么把他找出来的呢?
“是你找他的,还是他找你的?”我问的小心翼翼,唯恐伤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当初跟我母亲分开后,他就混入了黑道,像他那种坐吃等死的人,黑道比较适合生存。”
李慕承的脸上,有着无比复杂的表情。
“十二岁那一年,他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是我父亲。而我只说了一句话:我的人生,不需要父亲。”他落寞的笑笑,“允锦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是个早熟的孩子。”
心里如同吃了黄莲一样的苦,他问我知不知道,可我却不能回答我知道。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若不是经历了别人不曾经历的,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人生,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他告诉我他是混蛋,我没有反驳,事实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他一次,可是我的外公去提过无数次。”
紧闭双眼,像在回忆里找寻已经被遗忘的记忆,“任何能刺激我的话,他老人家都不会放过,我六岁的时候,他告诉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吗?因为你的爸爸是个人渣。尽管那时我其实对人渣这两个字都没有多少概念,可他仍然会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十岁的时候,他开始对我形容父亲的丑陋,金钱至上,情义至下,一遍遍,一次次,直到我通过他对父亲的描述而认识了这个社会的无情,方才罢休。”
我开始痛恨李慕承的外公,虽然他已经是一个过辈的人,可是我仍然很痛恨,痛恨他在李慕承年幼的时候灌输了那么多不美好的思想。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质问:不管李慕承的父亲是谁,你难道不是他的外公吗?不能给他创造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你和他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话,终是没有机会对他说了,我只希望若是我与李慕承能走的长久,可以用我的爱去弥补他年幼时留下的遗憾。
“再稍大一些,他就开始告诉我父亲是怎么骗了母亲怀了我,又是怎么在金钱面前露出了贪婪,再那种日日夜夜的洗脑之下,你认为我会在十二岁的时候,说出我的人生不需要父亲的话会不正常吗?”
心疼的看着他,我无言以对。
“允锦……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恨他也是应该的对吗?”他忽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了我肩上。
我默默的点头,轻声说:“是的,应该的。”
“可我却突然在某一天不恨他了。”他的声音愈发的伤感,这样的李慕承我真的很少看到。
“为什么?”
“因为……再也没有机会恨了。”无力的说完这句,李慕承紧紧的抱住了我。
再也没有机会——我心里纠结着这句话的含义,什么叫再也没有机会,难道……
“他死了,在六年前。”
心狠狠的收缩了一下,我万万没想到,李慕承的父亲已经死了,如果他今晚没有跟我提及此事,或许我还会以为他父亲此时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坐吃山空。
这一刻面对他极度的失落,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亲情无可改变。
“那一天,他领着一帮兄弟跟其它帮派的人抢地皮,不幸被刀捅死……”
或许提及了不想提及的往事,他有些反复无常的纠正:“不对,是在见到我以后才死的,你还记得W市的那个陈真吗?是他来通知的我,他以前就是跟着我父亲混的小弟,当我连夜赶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那些人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们打他,羞辱他,用枪指着他让他下跪。父亲临死前跟我,如果不是想见我最后一面,或许他撑不了那么久。”
有时候一个人绝情绝义,或是一个人贪慕虚荣都跟他有没有尊严是两回事,他有可能会负了李慕承的母亲,却不一定能忍受被人极尽的羞辱。
“我从小就被逼着练跆拳,所以那一晚看到父亲被折磨,可想而知我愤怒到了什么程度,整整打斗了三个多小时,带的一帮兄弟死伤惨重,我虽然如愿救下了父亲,然而……很多东西却在那一天就已经被定局。”
李慕承最后一句话说的像一个团雾,我不明白什么叫很多东西都在那一天被定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一天,他所谓被定局的到底所谓何事。
“既然你已经救了你父亲,他又怎么会死呢?”这是我最疑惑的。
“其实救了父亲后我才知道,他腹部不知何时已被捅了一刀,失血过多再加上心理上的折磨,送到医院没挨过三天就走了,临终前,他给了我那块玉。”
我斜靠在他怀里,他的指尖在玉体上轻轻滑动,“父亲说: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块玉,他知道我不需要,可是他只想给我留下一份念想,好歹父子一场,再怎么否认,我身上也流着和他同样的血液。所以我收下了那块玉,他欣慰的闭了眼……”
李慕承的声音渐渐沙哑,“不管再怎么恨,也改变不了血浓于水的事实,他活着的时候没有感觉,直到走了的那一天才终于领悟,奈何已经晚了。
终于说出了那一段尘封的往事,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我知道他是在逼迫自己走出那些伤痛的记忆……
只要给他时间,他会很快调整好状态,我相信他,一直都相信。
“允锦,现在你是否能明白这块玉对我的意义?”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能明白,可是……这是你父亲唯一给你留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给我?”
“这正是重点。”他专注的凝视我:“你还是不能明白,对我如此重要的一块玉为什么要给你吗?”
“因为你在乎我吗?”我有些彷徨的问。
“岂止?”眉头轻挑,他又说:“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在我心里并不是无足轻重?”
我想了想,如果这块玉对李慕承真的很重要,那就确实证明了我在他心里并不是没有份量……
反手搂住他,困扰在我心里这么久的难过,终于因为玉的传说而被打破。
——
我真的低估了这块玉在李慕承心里的份量,当然让我看清这个事实的肯定是曾经对他最熟悉的人。
面对十几天未见的郑尔岚,我忍不住一阵感叹,倘若以后天天都不用见到她该多好……
我是不会主动去找她了,可这并不代表她也再不来找我了,不管李慕承的怀抱多么温暖如初,我始终明白,只要郑尔岚一天不死心,那都不是长久的。
“夏小姐,你和慕承已经冰释前嫌了吗?”她坐在咖啡馆明亮的一角,对我露出灿灿的笑。
不过看在她终于自觉的在我面前将sun改成慕承的份上,我不计较她看似灿灿实则讽刺的笑。
我习惯于坐在阴暗的地方,所以我露不出她那种灿灿的笑。
“只有经不起风雨的爱情才会不堪一击。”我淡淡回答,语言不卑不亢,来前就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如果说我们三个人命中注定要这样剪不断理还乱,那就只好听天由命的等到自动了断的一天。
“你现在看起来很自信嘛?”她肆无忌惮的笑了两声,继续嚣张的说:“不过没关系,不管怎样我坚信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慕承只是对某一件事心存芥蒂,当我解决了那件事以后,也就是你们结束的时候,慕承这一辈子……是负不了我的。”
不得不承认郑尔岚每次都能很好的影响我心情,尽管来前千交代万嘱咐,夏允锦你不能在气势上输了郑尔岚,可总是说不上几句,我的坚持就会被她毫不客气的推翻。
“你的自信看起来比我更甚。”勉强镇定情绪,我开始思索用什么方法才能挫一挫郑尔岚的锐气——
说我们昨晚欢爱了?
这筹码也太庸俗了,是男人都会有性趣,这个根本不能体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爱。
说他妈很喜欢我?
这理由貌似更牵强了,她肯定会说,他妈喜欢你他不喜欢你顶个鸟用……
……
“那是肯定的,我比你的机率大,你和我相差的距离好比蓝天和大地,我怎能不自信。”她愈发的嚣张。
我得想个法子,我不能这么让她刺激了,再让她得瑟下去,我就被她踩在脚底永世翻不了身了!
视线被一阵刺眼的光芒指点了迷津,脑子瞬间有了办法,只是不确定效果如何。
郑尔岚今天穿了V字型的包臀迷你裙,雪白的颈项挂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了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相比之下,我隐藏在衬衫下的玉就显得朴素多了,就像我的人和她的人一样,穿着上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可是如果李慕承那晚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曾经那么了解他的郑尔岚,肯定是对这个玉不陌生的,如果她看到了李慕承很重要的东西戴在我脖子,会是什么表情呢?
我突然邪恶的想知道,况且也可以借此鉴证一下李慕承是不是所言属实。
“林小姐,你的项链很漂亮,好像是法国Fdgjd大师设计的吧?”
我无厘头的一句话颇为让她疑惑,那种情形就好比你再跟邻居因为他家的鸡吃了你家的菜大吵特吵时,突然又停止争吵说了句“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类似的莫名其妙。
不过优雅如郑尔岚,她再怎么觉得莫名其妙也不会过多询问,而是顺着我的话问答:“是的,没想到夏小姐对珠宝倒是挺有眼光。”
果然是和我有着蓝天与大地的距离,换成是我,肯定会反问:“这跟我们今天见面有什么关系吗?”
看来我是属于大地型的,因为我的回答比较接近现实,自古上天或上帝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脚踏实地说话的人才是最真实的表现。
“我对珠宝的设计比较感兴趣,从小就梦想当一名设计师,谁知最后阴错阳差的做了律师,其实蛮遗憾的……”
话题越来越不着边际,完全脱离了郑尔岚打击我的目的。
我感叹完了,趁着她喝咖啡,充满目的性的又说了句:“其实我只是感兴趣研究,如果真让我戴我是完全没兴趣的,我从来不喜欢戴那些珠宝首饰类,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完全让人缺乏自由感。”
我再引蛇出洞,郑尔岚果然上了钩,她放下咖啡杯,盯着我脖子上只见红线不见实物的不明物体,淡淡的问了句:“那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心里一阵窃喜,但脸上却装出无比的平静,伸手将绳子往外一拉,被隐藏的玉终于见了世面,我紧紧盯着郑尔岚娇美的容颜,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