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他想,既然逃不出去,那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
死就死吧,在他看来,其实活着反而比死更难,自懂事起,他没有一日不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活到了现在。
他从来都是下贱的存在,那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偏要贪恋这浑浊世上的一口空气,在旁人看来,极其不可思议。
可他不在乎。
宁易抬起手,纤薄的手掌在阳光下轻轻晃动,青葱般的指尖边缘处近乎透明,他勾了勾唇角,他就是要活着。
房间里传来动静,宁易偏过头去,门口处一个人正背着光影站着,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正在安静地打量自己。
那人穿了一件素白的窄袖长袍,领口袖口是约莫二指宽的银色镶边,腰间朱红蹀躞带上挂了一块白玉璜腰佩,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似乎是刚刚进门,头上的二龙抢珠小银冠上的龙尾还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晃着。
发现宁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先是呆了一呆,接着便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灿烂明朗,仿佛春日里万物生长的热烈美好,叫人一见而再也不愿移开视线。
“你醒了?”醇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叶棽笑着开口,“醒了就好,我还怕吵到你休息呢。”
宁易恍然回神,双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别乱动。”叶棽摆手制止,“快躺下,免得伤口崩开。”他说着,身体微一用力,单手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过来。
宁易这才发觉他长袍下面只有一条腿着地,随着他走动,露出长袍下打着夹板的左腿。
“我是瑄国的大皇子叶棽。昨儿晚上,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叶棽还不习惯用拐杖走路,从门口到床前的几步距离也走的很慢,他不想这么冷场,便含笑和宁易搭话。
宁易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待在床上,作为一个亡国的俘虏,他必须对这位大皇子表现出敬畏。
哪怕这种敬畏只是表面上的装装样子,但也可能是他活下去的一个机会。
宁易垂下眼,一手掀开被子,同时用力撑起身体,手脚并用地翻下床榻。后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可他只是动作稍顿,仍旧赶在叶棽走过来阻拦之前跪在了他面前。
“罪奴宁易,见过大皇子。”宁易双手平放在身前,额头触地。
叶棽未及伸出的手顿了顿,心里却止不住地涌上欣喜,宁易他跟自己说话了!
这一世,他能说话!
许久没有动静,宁易紧张地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不敢动,生怕惹恼了叶棽。后背伤口早已撕裂,血再次渗出来染红了白色里衣。
这种疼痛持久而难以消解,但程度于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自亡国被俘,他受过太多酷刑折磨,这一回真的并不严重。
可能是因为那些药真的好,宁易想着,悄悄放缓了呼吸,尽量缩起自己减少存在感。
叶棽被他背上的红色刺了一下,想移开目光,却不妨瞧见了他后颈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前世宁易拉着自己出逃时,他身上就是这样的。
压下心中酸楚,叶棽把拐杖从腋下抽出,弯下腰伸手去拉宁易的胳膊:“快起来吧,以后在我跟前不用这样。”
宁易被他握住胳膊,吓了一跳,全身都紧绷起来,他不敢挣扎,只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身体却不可遏制地抖个不停。
叶棽微微皱眉,却也只以为他是身上疼痛,他一手握着宁易的胳膊,一手扶着拐杖单脚向前跳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两人于是气息相闻,叶棽唇角微勾,伸手去解宁易里衣的带子,声音轻柔:“别动,我看看。”
他当然只是想看宁易的伤,可说出的话却叫宁易惊恐不已,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抖似筛糠。
叶棽挑眉轻笑:“怎么还抖成这样?别怕,一会就不疼了。一会我帮你……”
只是这话没说完,就被宁易的低吼打断:“别碰我!”
叶棽一怔,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宁易。
可面前的宁易就好似变了个人,他猛地抬起头来,小脸上全是愤恨,眼睛像在喷火,他怒视着叶棽,忽然双手直直地推出,转头夺路而逃。
被推翻在地的残疾人叶棽:……这一回的重逢好像,不太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