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过来的是珍珠。
有一说一,珍珠是个贤惠的女人。
但是在农村生活这么多年,贤惠不代表不会骂人,甚至当她的怒火冲破天际,她骂人的词汇远比吕丽这个一心不闻窗外事的学生要丰富的多。
更别提她可是凭一己之力,在家硬扛了11年不结婚的奇女子。
此刻炮火全开,起初那句指责她白眼狼的话,仅仅只能算做寡淡的前菜。
以至于劈头盖脸汹涌澎湃,让吕丽毫无招架之力。
……
珍珠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小姑子。
给钱是给钱,供上学是供上学。那是她看大成喜欢,爱屋及乌,这才勉强撑住了。
再说了,她也有新媳妇的小算计——一个准大学生,以后日子过的好了,提携一下自己家……哪怕能辅导辅导自己孩子呢,都是土里刨食的,也不奢望什么一步登天之类的,只求日子能好过一些。
正因如此,她才勉强咬牙从牙缝里抠钱,供给吕丽上学。
但实际上,瞧不上的时候还是瞧不上。
大成的弟弟大仁那么小,放学回来不是喂猪就是伺候花生玉米地里的活儿,吕丽是住校,一个月就回来那么三天。
这三天时间,那真是基本上什么都不干,喂猪喂鸡洗碗就算是她每天的工作了。
一般家庭宠孩子的,这么做也是正常,但问题是他们家不一样啊,本来劳力就少,负债又多……
好吧,这些都能忍。毕竟读书人嘛,脑子聪明,干活儿就不能累到了。
珍珠心里也能明白。
真正彻底改变的是她生孩子的时候,听说丽丽还拿了500块钱回来——一个学生在学校里能打工挣钱又能挣多少呢?能愿意拿回来,证明对这个家,对他们有感情,哪怕是借呢。
这么些年来,因为公公生病,因为结婚盖房子,因为小姑子上学……他们跟亲戚朋友村里人借钱都借的麻木了。
都是辛辛苦苦赚的钱,不借是本分,借是人情,珍珠看得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心里承吕丽的情,这才真心实意的打算对她更好些好。
可如今,她知道了什么?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那无明业火从脚底升到天灵盖,倘若吕丽站她面前来,她能拿把刀砍死她!
“你是不是人!你究竟是不是人?!”
她疯了一样,不顾自己虽然出月子,但是还没彻底养好身体,也不顾这是在张婶子的家,此刻心里头的怨恨满满当当——
“吕丽你是不是丧良心,你哥对你怎么样?啊!大成考上大学的时候也才十八,你才四五岁,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白天出去给人家砍树,晚上回来一把屎一把尿的带着你,咱妈没奶,你的奶粉都是他的血汗钱!”
“上学时下雨下雪走山路,哪次不是他背着你回来的?后来你大了不好背了,他就给你背行李——”
“一直背到你上初三!两个小时的山路啊!你就是喝他的血和他的汗长大的,你踏马能狠的下心来!”
“知道为啥我爸妈不同意吗?就因为他说要一直供你上学……初中供完了供高中,是,没学费,补课费辅导材料费生活费不是钱?供你上完大学得多少钱,你算过吗?”
珍珠家里不同意,也实在是因为他们家负担太重了。
重到半辈子都有可能翻不起身来。
“吕丽……”
珍珠一边骂一边哭,哭的张婶子在门外忍不住,赶紧进来扶她——
“家里本来都欠着债,你知道你那7000块钱学费怎么借来的吗?大成给人家写借条,还一家一家给人家磕头……”
“啊啊啊——”
珍珠抱着话筒,此刻嚎啕大哭,跪倒在地上。
而他的妹妹,手里拿着几千块钱,结果五百块钱借一下,还拖了两三个小时。
张婶子也是眼泪汪汪的——都是一个村子的,就看这村里,谁有丽丽享福?
虽说家里穷,可家里哪个也没舍得叫她吃苦——这怎么能养成这么个白眼狼呢?
刚才她就听到了——珍珠生孩子做手术时,她有钱故意拖着不给呢!
珍珠却是忍不住了:“婶儿……我子宫切了,我生不了孩子了——”
……
电话那头,陈思雨贴近那棵树,在背后近距离听到了珍珠咆哮的大嗓门,简直是惊呆了。
吕丽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丁薇和白珊珊不在意,她却是替吕丽把这账算得明明白白。
虽然她不知道吕丽已经失去了三个学生。
但是在陈思雨的小算盘中,吕丽每周四个学生五门课,每小时的课时费是(3*100+2*90)/5=96,她又是超强度补课,加上周六周日,每周最低10个小时……也就是说,就算稿费不发,扣掉交通和餐饮,补课费每周她都能至少能赚到850块钱。
这还是最低。
更别提十一假期她的收入。
平均一个月三四千,这都三个多月了,除了买手机2700和买衣服一两千之外,没看她有别的大花费。
陈思雨敢肯定,她兜里这会儿有最少6000块钱。
哪怕是上个月,她兜里肯定也有三千块钱。
就这,500块钱还是在人家生死关头磨蹭俩小时?
她不寒而栗。
……
这头,在珍珠的控诉中,吕丽反而擦了擦眼泪,重新镇定下来。
她受够了。
在宿舍里,被丁薇压的死死的。
在课堂上,王教授看自己跟看空气一样。
在同学之间,也没有交心的朋友。
上家教课还要被羞辱。
——她现在也不穷了,也有手机能打扮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她还是这么苛刻?
现如今,连家里将将高中毕业的嫂子都来指着他鼻子骂了——
她受够了!
受够了!
这些人,她一定要让他们后悔!
吕丽深吸一口气:
“嫂子,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错呗?”
“你自己挺着大肚子摔倒了,这能怪到我头上吗?”
“别人怀孕都身强体壮,就你一会儿进医院,一会儿进医院……你还好意思怪我?”
“那你知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全班属我最穷,交生活费材料费总是我最后,就是这么难,我也忍住了,考了明大——”
“是,我哥每次都来接我——但是那是他正巧每次在镇上打工,本来离我的学校就近,根本不是特意过来的。”
“而且他打完工就过来,身上穿的衣服被我同学看见了,你知道他们怎么骂我吗?说我家里捡破烂的,说我脏,说我不洗头不洗澡……”
“这些我都忍了下来。”
“还有交学费的事,咱村里,除了我之外,有考上明大的吗?就因为我是女孩,所以上学就这么难吗?”
说实话,有一瞬间珍珠脑子是懵的。
这借钱跟女孩上大学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