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
司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甄意带着爷爷和言格送她去机场。
新年的第一个月没剩几天,过不了一两个星期,就要过年了,司瑰要回家去陪父母过春节;最近因她逮捕卞谦有立功,警署给了她不小的奖励,外带不短的假期。
甄意帮着她换登机牌,尽力地宽慰:“多休息一段时间也好。这次你身体受的累不轻,回家了有妈妈照顾,好好补充营养,好好养身体,这样肚子里的宝宝才会健康啊。”
转身挽着她的手,又道:
“还有,你放宽心。医生说,宝宝现在很健康,营养和发育主要在后几个月,你别担心。要赶紧给宝宝补充营养。”
司瑰见她絮絮叨叨的紧张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甄,从来没发觉你这么罗嗦。”
甄意见她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便道:“阿司,我是宝宝的干妈,你可要把它照顾好哦。等你过完年回来,我要检查的。”
“你又不是医生,检查得出什么?”司瑰白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好了,真不用担心我。甄,我会好好的。”
甄意知道分寸,便没再多说什么。
这次,和司瑰同行的还有卞谦的父亲和卞谦家的保姆。老头子身体不好,由保姆推着坐在轮椅里。
老人家癌症晚期,没几个月可以活了。司瑰说要带他回家一起过年。
甄意望着三个人消失在安检口,有些感慨。
想起接司瑰出院的时候,她状态好得像没事人一样,说:“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况且肚子里还住着一个小家伙,我要努力过得更好才是。”
甄意守在原地,静静望着。心想,她家的阿司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如果是她,她爱的人和自己站在对立面,她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
司瑰排队进安检门后,还回头对她招了招手,含着笑。
甄意这才放下心地转身。
爷爷没乱跑,乖乖坐在椅子上吃饼干,快过年了,甄意时间宽松,便时刻带着爷爷了。目光往旁边挪,言格端端正正坐在爷爷身边,始终默默无言。
甄意一屁股坐去他跟前,感由心生,道:
“阿司好坚强。”
“嗯?”
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如果换作是我,如果你出了事,我会疯掉的。”才说完,心里一个咯噔,准确是,会是甄心出现,彻底占据这个身体吧。
甄心……这是她心里一直的隐患。虽然她相信自己,相信言格,相信甄心再也不会出现,可这个人格毕竟存在,总觉得像安插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三者,定时炸弹。
万一哪天控制不住爆炸,伤得最惨的,便是离她最近的人。
一想到这儿,甄意有些头晕,不知道为何,这几天只要一思考什么事情,脑子里就变得混沌模糊。她想,是不是这次被囚禁虐待太久,后遗症持续太长时间了。
她撇去心里的不痛快,重复了一句:“阿司好坚强。”
“是因为有了孩子。”言格淡淡评价,“不然,她早就垮了。”
“应该是。”甄意忧愁地蹙眉,“还好卞谦家那么有钱,孩子的抚养费不用操心,算是一点点安慰吧。”她想起什么,问,“言格,卞谦没有死,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只说:“渺茫。”
甄意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
言格见没事了,准备起身走,可甄意却赖在椅子上,四处张望。
“等人?”
“还要送个人。”甄意眼神到处飞,就是不看言格,“学长要飞英国。”
“哪个学长?”他淡定地问。
“……”甄意揪着手指,声音又细又小,“不是只有一个学长么……”
言格平静地“哦”了一声,问:“如果今天没有送司瑰,你会一个人来送他?”
“怎么会?”甄意把他的手臂箍得紧紧的,“我还是会和你一起啊。”
“你觉得我会和你一起送他。”
甄意愣了愣,道:“我说和你一起,意思是,你来我就来,你不来我就不来啊。”
“……”言格抿了抿唇,不做声了。
甄意又嘀咕:“学长说,他辞职了,要去英国定居,去和他爸爸,其实就是他伯父,住在一起去。”
言格一听,问:“去英国定居?”
“对啊,”正说着……
“甄意!”尹铎从身后走过来,打招呼;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看上去清爽而有朝气,手上没拿什么东西,登机的证件行李都有一旁的专人负责。
看到言格在,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却也没说什么。
言格只颔了一下首,表情比以往友善。
尹铎一开始有些许奇怪,后来明白了,估计是甄意跟他说他要去英国“定居”了。
甄意想起学长这一年对自己的照顾,还是有些感慨的:“去英国就不回来了吗?”
“偶尔会回来看看吧。”尹铎道,说话时,带着一贯和煦而有度的笑容,“我爸年纪大了,需要人陪伴。移民去英国,照样可以去做检察官。哈哈。”
他爽朗地笑,“放心,如果遇上什么值得学习的案子,我们切磋切磋。”
“好啊。”甄意很兴奋。
言格:“……”
尹铎临行之前,又躬身看着爷爷,和他打招呼,眼睛里亮光闪闪的:“爷爷,我走了。再见。”
爷爷抬头看他,没有笑,也没有像老孩子,点了点头:“再见。”
空姐说VIP贵宾可以登机了。
尹铎立起身,沿着落地窗走向登机口,他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望着窗外的停机坪,眼里带着一丝平静安逸的笑容:
“观察者报告:实验圆满结束。损失数:一位boss组长被捕。”
挂了电话,他心情愉悦而平和。他的生活要迎来另一个崭新的契机了。去世界另一个地方做检察官,伸张正义,惩恶扬善,他很期待。
他一直记得,他要做那个抓坏人的人。
飞起起飞时,他盖上毛毯,安然睡了。几秒后,缓缓睁开眼睛,望了一眼这座渐渐变成缩略图的繁华大都市,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HK,再见!
送走尹铎,走出机场,甄意后脑勺又痛了一下,脑子里又有些模糊不清的感觉。
言格注意到了,问:“最近是有哪里不太舒服吗?”
“哦,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觉得好像有点儿累的样子。”
她满不在乎的,打起精神,道,“快过年了,这个星期忙完工作室的事情,我就给大家放假,我也该把爷爷接回深城去过年了。”
言格拉开车门,和她一起把爷爷扶进车里,问:“就你和爷爷两个人?”
“对啊。”她眼珠转了转,特活泼开朗,“听上去好像很凄凉哦,但是不会的。我和爷爷两祖孙可搭调了,两人待在一起,可以快快乐乐玩好久的。”
“哦。”言格并没多说什么了。
她总说,她是那种一个人也能玩得很high的女孩。
他没什么表示,甄意也不往心里去。
她知道言格的个性,是不会邀请她去他家过年的。没结婚的女孩子放着自家的长辈不管,跑去男人家过年,自轻而不妥。
他不会不顾她的声誉。她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
除夕这天,深城天气温暖,阳光灿烂而不刺眼。
甄意早就请钟点工把8年前曾经住过工厂旧房子打扫好了。
但长久不住人,甄意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房间好好布置装饰了一番,床单地毯沙发垫也都换了新的,害她大出血不少。
好在她现在是大律师,赚钱比花钱还容易。
一整天,她在整理屋子,爷爷也拿着洒水器在阳台上浇花。祖孙两人,时不时召唤一声,是不是对话几句,倒也觉得惬意。
到了晚上,送除夕外卖的小哥儿拎着一大堆美食进门时,小小的房子已经拾掇得整洁而温馨。
甄意饿得饥肠辘辘,把餐馆的除夕年夜饭套餐摆上桌,一盘盘色香味俱全,全是大厨的手笔。她得意地自夸:
“爷爷,我是不是很聪明,做饭多麻烦呀,还是直接买的好吃。”
“嗯,好吃好吃。”爷爷抓着叉子,往嘴里塞鲍鱼,笑眯眯地点头。
乳白色的日光灯下,老人家鬓角的碎发像闪闪的雪花,银丝丝的。
甄意见了,心里有些感慨。她最亲的爷爷,老了。
小时候,和他一起住在这间房子里,和姑妈表姐四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老头子吃得很欢乐,甄意起身,悉心地给他系好餐巾,拿纸巾擦擦他嘴角的油,又给他盘子里夹了好多蔬菜,叮嘱:“爷爷要乖,别光吃肉哦。”
“知道知道,吃蔬菜吃蔬菜。”爷爷乖乖地应答,揪起一只西兰花冲甄意晃了晃,然后放进嘴里。
“爷爷真听话。”甄意摸摸老人家的银发,又往他的杯子里添了点儿鲜榨核桃汁,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了一度。
里边是爷爷最喜欢的戏曲春节晚会,京剧名家们正在唱演:
“……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甄意啃着排骨,忍不住跟着嘤嘤呀呀地哼唱起来:“……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七万八绕的,还真唱出了那么一点点袅袅的味道。
哼到一半,顿住。
她摸出手机,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21:14。没有未接来电,却有一大串的未读短信,全是群发的恭贺新禧。
没有言格的。他的性格,当然不会搞这些玩意儿。
唔,没有惊喜……
嗯,言格家肯定很热闹,大家都在玩儿吧。
她一点儿不失落,轻轻吸一口气,收起手机。见爷爷的餐巾脏了,给他解下来,重新换了一张系好。
爷爷吃饱喝足,跟着电视里的人唱起了戏曲。甄意也抱着水果盘,歪在沙发上和爷爷一起哼唱。偶尔往自己嘴里塞一瓣橘子,偶尔往爷爷嘴里塞一块苹果。
小小的老式的电视机里,京剧越剧黄梅戏花鼓戏秦腔豫剧……爷爷全都会唱,甄意也能跟着胡七胡八地哼几声。
爷爷唱一句,她也不管下一句曲调对不对,就大胆地接过来唱。
祖孙俩其乐融融,乐乐呵呵,时间竟也就不知不觉流逝了。
才到10点半,爷爷就要睡觉了。甄意打水给爷爷洗脸洗手洗脚,把他安置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后,想起什么,问:“爷爷,你记不记得一个叫卞谦的人啊,他是你的学生呢。”她想起,曾经有一年,她和爷爷在卞谦家过过年。此刻,她有
些想念那个大哥哥了。
“不知道。”爷爷闭着眼睛,不满意了,“我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