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探出脑袋,往工作室里望。她亲爱的言医生身姿笔直像一棵树,低头在做记录。
看了不知多久,他写字的手顿住,缓缓抬起头来。
言格做事向来心无旁骛,平时谁盯上他几个小时,他都不会有感觉。也不知为何,总能莫名感觉到她的目光。
甄意抿唇笑,摆摆手:“嗨,言医生。”
他风淡云轻地低下头去,继续写字。划了一笔,意识到他在追她,于是再度抬头,温和地回应:“嗨。”
甄意的笑容放大,快步进去,把包里的资料一股脑儿倒出来放桌上。
言格眼神追随着她,无声在说:你干嘛?
甄意理解毫不费力:“最近接了一个案子。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就行。”
他低下头去,想起口袋里的两张电影票,把本子阖上,说:“我已经忙完了。”
“是么?”她翻资料边扭头看他,“你最近工作时没戴眼镜了。”
“视力变好了。”他清淡地说。
以前他的生活里只有工作,没事也要找出事来做;从几个月前开始不是这样了。
“什么案子?”
“民工村的。”
言格转身去洗手。
她是HK律政史上最年轻的大律师。以她现在的身份,多少有钱人重金排着队求她打官司。民工村的当事人,也只有她会在意。以往提到案子,她都精神抖擞,可这次带了丝严肃的愁容:“上个月全HK都在关注许莫和淮如的案子时,深城那边发生了件大事。生活在HK的林芝怀孕两个月,回深城探亲,在地铁站被8个年轻人围殴致死
。”
是群年轻人,殴打,暴踢,猛踹猛踩,甚至淋尿;他们残暴,嚣张,病态,疯狂,视频里无辜女子的惨叫在脑子里回荡,久挥难去。
甄意咬咬牙,眼睛红了:“要是那天我在场就好了,一定抽死这帮畜生!”
言格关上水龙头。警察,律师,记者,她做这类工作太久,遇到相似的事情太多,可她依旧没有习惯。“甄意,因为你从不习惯,所以才格外可贵。”没前文的话,甄意却懂了。她不太好意思,道:“很多人都和我一样。”说完又难过起来,“言格你知道吗?地铁站那么多来往的行人,没一个站出来帮她。视频里好多人路过,有的还停下来观望,就是没人
上前。”
言格解释:“这种现象其实很正常,社会心理学的bystander effect旁观者效应。”
“什么?”言格抽了张纸巾擦手,说:“人们认为发生紧急情况时,在场的人越多,受害者得到帮助的可能性越大。事实则相反,旁观者的存在会抑制单独个人的利他行为。现场围观的人越多,人们越倾向于袖手旁观
。”
“为什么?”
“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责任扩散。单独的人有责任帮助受害者;多人在场,责任就扩散。人越多扩散越严重。都想着下一秒别人会提供帮助。”
言格把纸巾扔进垃圾篓,不徐不疾道:“如果沦为被害者,要记住有目标的呼救,从人群中挑一个正关注案发,有体力,最好有同伴的人,指定他帮你,告诉他带着众人一起救你。”
甄意由衷地说,“言格,你好厉害。”
他微愣一秒,轻声回应:“学这个的都知道。”
她深深地看他,因为感激和感动,说出来的话格外真心,“你总在我困惑迷茫的时候,告诉我我不知晓却应该知晓的东西。让我豁然开朗,又给予解决途径,让我充满希望。
言格,有你真好。”
她如此直白的一番话叫他心跳不稳。
“这个案子你要做什么?”
“深城的检查官会提起诉讼,HK和深城两边的民众都很愤怒,我现在要帮助受害者家属和深城的公诉方联系,帮他们向公诉方提要求。”
“什么要求?”
“让他们全部进监狱。”甄意竭力不让自己激动,“过会儿和尹学长去深城,HK官方派了小组。”
尹铎。嗯,很好。
言格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把电影票拿出来给她:“研究所发的,一起去看吧。”
她拿过来瞧,“《微观世界》纪录片。好好玩的样子。”
言格一愣,拿错了。应该是爱情片来着,网上推荐9.8分。
“果然是研究所发的电影票,好高端。”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言格觉得自己弱智了,研究所怎么会发爱情片?
差点露馅。不对,他已经挑明要追她,为什么要说是研究所发的。
他低下头,摁了摁眉心。
……
深城的秋天气候怡人,空气温凉清醇。阳光和煦,蓝天高远。
甄意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等得有些不耐,手指不经意在桌上敲。
看看手表,快下午4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拖拖拉拉。
这次会面,HK来了一个检控团几个坊间律师,深城这边一个检察团,另有名校来的社会专家和法律专家。
深城的官员们早到了,可帝城来的专家们晚了。
甄意忍不住“哼”一声:“呵,专家们!”
尹铎倒脾气好,从容淡定,感觉到她烦闷的小动作,慢悠悠道:“晚上有约?”
呃?忘了。不提醒倒好。
“没。”上次同学聚会后,再看到尹铎,难免尴尬。
估计回不去,她抬手给言格发了条短信。等了几分钟,言格没回。
听尹铎在议论:“我在视频里看到那几个施暴者踩她的头时……”
甄意手机静音,收进口袋。
一位检察科员很愤怒:“庆幸深城有死刑。一刀捅死城管的小贩死了,撞倒妇女几刀捅死的大学生死了。现在呢,围殴,爆头,淋尿,把人活活打死。一定要为死去的林芝讨回公道。”
尹铎叹气:“公众希望施暴者都受到严惩,至少无期。可围殴的人数太多,8个,除去18岁差一个月未成年的,另外7个全部无期或死刑?”
甄意拧眉,这在现实上是不可能的。重刑人数也很微妙,所以深城才请专家来。
会议室的门推开。
负责案件控诉的深城检察官们刚才已见过,身后五六个专家则个个戴着眼镜,面容严肃,透着考究的学术气质。
方姓检察官把专家们和HK检控团的成员互相介绍后,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事件引发了全国关注,警方检方压力都非常大,请各位过来,是想就这个情况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