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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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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夭只能估摸着至少过了很多年,因为相柳给她疗伤了很多次,多得她已经记不住了。

渐渐地,小夭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当相柳拥抱着她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开始清楚地意识到流入她身体的温暖是什么,那应该是相柳的血液。和一般的血液不同,有着滚烫的温度,每一滴血,像一团小火焰。小夭只能推测也许是相柳的本命精血。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她,但大概他全身都是毒,血液也是剧毒,所以他又必须再帮她把他血液中蕴含的毒吸出来。

小夭知道蛊术中有一种方法,能用自己的命帮另一人续命,如果相柳真的是用自己的命给她续命,她希望他真的有九条命,让给她一条也不算太吃亏。

有一天,小夭突然听到了声音,很沉闷的一声轻响,她急切地想再次验证自己能听到声音了,可是相柳竟然是如此沉闷的一个人,整整一夜,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小夭急得压根儿睡不着,一个人在无声地呐喊,可是怎么呐喊都没用,身边的人平静地躺着,连呼吸声都没有。

早上,他要离开了,终于,又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好似什么东西缓缓合上的声音。小夭既觉得是自己真的能听到了,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想听到而出现的幻觉。

小夭强撑着不休息,为了能再听到一些声音。可是相柳已经不在,四周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晚上,终于又响起了一点声音。相柳到了她身旁,摸了摸小夭的额头,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夭激动地想,她真的能听到了,那一声应该是开门的声音,可小夭又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一个屋子里。

刚开始什么都听不到时,觉得难受,现在,发现自己又能听到了,小夭无比希望能听到一些声音,尤其是人的说话声,她想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证明她仍活着,可相柳竟然一点声音没发出。

整整一夜,他又是一句话没说。

清晨,相柳离开了。

一连好几天,相柳没有一句话。小夭悲愤且恶毒地想,难道这么多年中发生了什么事,相柳变成了哑巴?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疗伤日。

相柳抱住小夭,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小夭,用灵力把小夭的经脉全部游走了一遍,然后他咬破了小夭的脖子,把自己血液中带的毒吸了出来。

等疗伤结束,相柳并没有立即放开小夭,而是依旧拥着她。

半晌后,相柳轻轻地放下了小夭,抚着小夭的脸颊说:“小夭,希望你醒后,不会恨我。”

小夭在心里嚷:不恨,不恨,保证不恨,只要你多说几句话。

可是,相柳又沉默了。

小夭不禁恨恨地想:我恨你,我恨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要恨你!

小夭想听见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她晚上睡不好,白日生闷气,整天都不开心。

相柳每日回来时,都会检查小夭的身体,觉得这几天,小夭无声无息,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可眉眼又好似不一样。

相柳忽然想起了小夭以前的狡诈慧黠,总嚷嚷害怕寂寞,他对小夭说:“你是不是在海底躺闷了?”

小夭惊诧:我在海底?我竟然在海底?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好似漂浮在云朵中一般。

相柳说:“我带你去海上看看月亮吧!”

小夭欢呼雀跃:好啊,好啊!

相柳抱住小夭,像两尾鱼儿一般,向上游去。

他们到了海面上,小夭感觉到海潮起伏,还有海风吹拂着她,她能听到潮声、风声,小夭激动得想落泪。

相柳说道:“今夜是上弦月,像一把弓。每次满月时,我都要给你疗伤,不可能带你来海上,我也好多年没有看见过满月了。”

小夭心想,原来我没有估计错,他真的是每月给我疗伤一次。听说满月时,妖族的妖力最强,大概正因为如此,相柳才选择满月时给她疗伤。

相柳不再说话,只是静拥着小夭,随着海浪起伏,天上的月亮,静静地照拂着他们。

小夭舒服地睡着了。

相柳低头看她,微微地笑了。

从那日之后,隔几日,相柳就会带小夭出去玩一次,有时候是海上,有时候是在海里。

相柳的话依旧很少,但会说几句。也许因为小夭无声无息、没有表情、不能做任何反应,他的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月儿已经快圆,周围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乍一看像是给月儿镶了花边,相柳说道:“今晚的月亮有点像你的狌狌镜,你偷偷记忆在狌狌镜子里的往事……”

小夭简直全身冒冷汗。

相柳停顿了好一会儿,淡淡说:“等你醒来后,必须消除。”

小夭擦着冷汗说:只要你别发火,让我毁了狌狌镜都行!

有一次,他们碰上海底大涡流,像陆地上的龙卷风,却比龙卷风更可怕。

相柳说:“我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满身都是伤,差点死在涡流中,是义父救了我。那时,炎帝还健在,神农国还没有灭亡,义父在神农国,是和祝融、蚩尤齐名的大将军,他为了救我一个逃跑的妖奴,却被我刺伤,可他毫不介意,看出我重伤难治,竟然以德报怨,给我传授了疗伤功法,他说要带我去求炎帝医治,可我不相信他,又逃了。”

小夭很希望相柳再讲一些他和共工之间的事,相柳却没有继续讲,带着小夭避开了大涡流。

很久后,某一夜,相柳带她去海上时,小夭感觉到一片又一片冰凉落在脸上。相柳拂去小夭脸颊上的雪:“下雪了。你见过的最美的雪在哪里?”

小夭想了想,肯定地说: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最恐怖,也最美丽!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落在了相柳身上。

相柳说:“极北之地的雪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雪。我为了逃避追杀,逃到了极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极北之地的雪不仅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心生感悟,从义父传我的疗伤功法中自创了一套修炼功法。”

小夭想:难怪每次看相柳杀人都美得如雪花飞舞!

相柳笑了笑,说:“外人觉得我常穿白衣是因为奇怪癖好,其实,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的一个习惯而已。在极北之地,白色是最容易藏匿的颜色。”

相柳又不说话了。小夭心痒难耐,只能自己琢磨,他应该是遇见防风邶之后才决定离开。神农国灭后,共工落魄,亲朋好友都离共工而去,某只九头妖却主动送上了门,也许一开始只是想了结一段恩情,可没想到被共工看中,收为了义子。恩易偿,情却难还。

想到这里,小夭有些恨共工,却觉得自己的恨实在莫名其妙,只能闷闷不乐地和自己生闷气。

相柳抚她的眉眼:“你不高兴吗?难道不喜欢看雪?那我带你去海里玩。”

相柳带着小夭沉入了海底。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小夭感觉自己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了,她尝试着动脚趾,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动,她也不可能叫相柳帮她看一看。可不管动没动,小夭都觉得她的身体应该快要苏醒了。

有一天,相柳回来时,没有像以往一样,摸摸她的额头,而是一直凝视着她,小夭猜不透相柳在想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在考虑什么、要做决定。

相柳抱起了小夭:“今夜是月圆之夜,我带你去玩一会儿吧!”

小夭不解,月圆之夜不是应该疗伤吗?

相柳带着她四处闲逛,有时在大海中漫游,有时去海面上随潮起潮落。

今夜的他和往日截然不同,话多了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说话。

“那里有一只玳瑁,比你在清水镇时睡的那张榻大,你若喜欢,日后可以用玳瑁做一张榻。”

“一只鱼怪,它的鱼丹应该比你身上戴的那枚鱼丹紫好,不过,你以后用不着这玩意儿。”

大海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既不像是乐器的乐声,也不像是人类的歌声,那声音比乐器的声音更缠绵动情,比人类的歌声更空灵纯净,美妙得简直难以言喻,是小夭平生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相柳说:“鲛人又到发情期了,那是他们求偶的歌声,据说是世间最美的歌声,人族和神族都听不到。也许你苏醒后,能听到。”

相柳带着小夭游逛了大半夜,才返回。

“小夭,你还记得涂山璟吗?玟小六的叶十七。自你昏睡后,他也昏迷不醒,全靠灵药续命,支撑到现在,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他就快死了。”

璟、璟……小夭自己死时,都没觉得难过。生命既有开始,自然有终结,开始不见得是喜悦,终结也不见得是悲伤,可现在,她觉得很难过,她不想璟死。

小夭努力地想动。

相柳问:“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会很伤心,恨我入骨?”

小夭在心里回答:我不要璟死,我也不会恨你。

相柳说:“今晚我要唤醒你了。”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小夭,和以前不同,如果以前他的精血是温暖的小火焰,能驱开小夭身体内死亡带来的冰冷,那么今夜,他的精血就是熊熊烈火,在炙烤着小夭。它们在她体内乱冲乱撞,好似把她的身体炸裂成一片片,又一点点糅合在一起。

小夭喊不出、叫不出,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渐渐地,她的手能动了,她的腿能动了,终于,她痛苦地尖叫了一声,所有神识融入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昏死过去。

小夭醒来的一瞬,觉得阳光袭到她眼,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接着睡。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敢相信,愣愣地发了会儿呆,缓缓把手举起。

啊!她真的能动了!

“相柳!”小夭立即翻身坐起,却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撞得脑袋疼。

没有人回答她,只看到有一线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小夭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壳子里,她尝试着用手去撑头上的墙壁,墙壁像是花儿绽放一般,居然缓缓打开了。

一瞬间,小夭被阳光包围。

只有被黑暗拘禁过的人才会明白这世间最普通的阳光是多么宝贵!阳光刺着她的眼睛,可她都舍不得闭眼,迎着阳光幸福地站起,眼中浮起泪花,忍不住长啸了几声。

待心情稍微平静后,小夭才发现自己穿着宽松的白色纱衣,站在一枚打开的大贝壳上,身周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海浪击打在贝壳上,溅起了无数朵白色的浪花。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相柳放在一枚贝壳中沉睡,小夭不禁微笑,岂不是很像一粒藏在贝壳中的珍珠?

小夭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叫:“相柳、相柳,你在哪里?我醒来了。”

一只白羽金冠雕落下,相柳却不在。

小夭摸了摸白雕的背:“毛球,你的主人呢?”

毛球扇扇翅膀,对着天空叫了一声,好似在催促小夭上它的背。

小夭喜悦地问:“相柳让你带我去见他?”

毛球摇摇头。

小夭迟疑地问:“相柳让你送我回去吗?”

毛球点了点头。

不知道相柳是有事,还是刻意回避,反正他现在不想见她。小夭怔怔地站着,重获光明的喜悦如同退潮时的潮汐一般,哗哗地消失了。

毛球啄小夭的手,催促小夭。

小夭爬到了白雕的背上,白雕立即腾空而起,向着中原飞去。

小夭俯瞰着苍茫大海,看着一切如箭般向后飞掠,消失在她身后,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第二日早上,白雕落在轵邑城外。小夭知道不少人认识相柳的坐骑,它只能送她到这里。

不知为何,小夭觉得无限心酸,猛地紧紧抱住了毛球的脖子,毛球不耐烦地动了动,却没有真正反抗,歪着头,郁闷地忍受着。

小夭的头埋在毛球的脖子上,眼泪一颗颗滚落,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毛球的羽毛上。

毛球实在忍无可忍了,急促地鸣叫了一声。

小夭抬起头,眼角已无丝毫泪痕,她从毛球背上跳下,拍打了毛球的背一下:“回你主人身边去吧!”

毛球快走了几步,腾空而起。小夭仰着头,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到它。

小夭进了轵邑城,看大街上熙来攘往,比以前更热闹繁华,放下心来。

她雇了辆马车,坐在车内,听着车外的人语声,只觉亲切可爱。

马车到了小祝融府,小夭从马车里跃下,守门的两个小奴已是新面孔,并不认识她,管他们的小管事却还是老面孔,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夭,小夭笑道:“不认识我了吗?帮我先把车钱付了,然后赶紧去告诉馨悦,就说我来了。”

小管事结结巴巴地说:“王姬?”

“是啊!”

小管事立即打发人去付车钱,自己一转身,用了灵力,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馨悦狂奔了出来,冲到小夭面前:“小夭,真的是你吗?”

小夭在她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像是别人变幻的吗?”

馨悦激动地抱住了她:“谢天谢地!”

小夭问:“我哥哥可好?”

馨悦道:“别的都还好,唯一挂虑的就是你。”

小夭说:“本该先去神农山看哥哥,可我听说璟病得很重,想先去青丘看看璟,你能陪我一块儿去吗?”

馨悦拽着她往里走:“你来找我算是找对了,璟哥哥不在青丘,他就在这里。”

小夭忙说:“你现在就带我去看他。”

馨悦一边带她往木樨园走,一边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璟哥哥会在梅花谷?”

小夭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人把梅花变作梅花镖射向我,然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馨悦想起小夭当时的伤,仍旧觉得不寒而栗,她疼惜地拍拍小夭的手:“那些伤害你的人已经全被你哥哥处理了,他们不会再伤害你。”

小夭沉默不语。

到了木樨园,馨悦去敲门。

静夜打开门,看到小夭,霎时愣住,呆呆地问:“王姬?”

“是我!”

静夜猛地抓住小夭,用力把她往屋里拽,一边拽,一边已经泪滚滚而下。

馨悦诧异地斥道:“静夜,你怎么对王姬如此无礼?”

小夭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回头对馨悦说:“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你给颛顼递个消息,就说我回来了。”

馨悦也想到,小夭突然归来,她的确要处理一堆事情,她道:“那好,你先在璟这里待着,若有事,打发人来叫我。”

“好!反正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馨悦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也许因为神族的寿命长,连亲人间都常常几十年、上百年才见一次面,所以即使几十年没有见小夭,也不觉得生疏。

静夜似乎怕小夭又消失不见,一直紧紧地抓着小夭。

她带小夭来到一片木樨林中,林中单盖了一座大木屋,整个屋子都用的是玉山桃木,走进桃木屋,屋内还种满了各种灵气浓郁的奇花异草,组成了一个精妙的阵法,把灵气往阵眼汇聚。阵眼处,放着一张用上等归墟水晶雕刻而成的晶榻,璟正静静地躺在榻上。

小夭走到榻旁坐下,细细看璟,他身体枯瘦,脸色苍白。

静夜说:“前前后后已经有数位大医师来看过公子,都说哀伤过度,心神骤散,五内俱伤,自绝生机。”

小夭拿起了璟的手腕,为他把脉。

静夜哽咽道:“为了给公子续命,太夫人已经想尽一切办法,都请求了俊帝陛下允许公子进入圣地归墟的水眼养病,可公子一离开木樨园反而会病情恶化,再充盈的灵气都没用。王姬,求求您,救救公子吧!”

静夜跪倒在小夭面前,砰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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