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老朽有礼。”刘老不敢托大,没有一手拄拐,一手捋须,颔首应礼,而是葛袍双袖一抬,单手提拐,还了个平礼。
人靠衣装马靠鞍,李轩一身布袍,未着锦衣。可他穿的是土豪雍家的布袍,直衣宽带,罩袍布履,布料针脚做工,与场上乡人的麻衣布袍,大相径庭。
刘老是有眼力的,明白什么叫低调的奢华,加上面前之人气质极怪,迥异旁人,予他以鹤立鸡群之感,知是遇到了士族门阀的子弟,立时就行了个平礼。
“不敢受老丈此礼。”
李轩笑容有谦,看向刘老的目光,却像在看个再也平常不过的黔首,只不过出于尊老,才伸手虚压了下老头拱着的手,把木杖轻压还地,继而又是一拱手,笑道,“今刘公发榜招贤,未想幸遇靖王孙欲携刘氏宗亲降阶往效。昔高祖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立鼎未央,威加海内,上道唐虞而下轶商周。时过有朝,吾汉室宗兴千秋龙邸,繁子孙而茂四郊,岂不固千亿盛哉?”
说着,又是对眼越睁越大的刘老,目瞪口呆的啬夫与周围乡人深施一礼,神情敬佩中略带痛惜,大叫一声,“呜呼,今轩趋宗王之旧潜,临帝子之长渊,方知野有遗贤。痛天潢之宝珠易断,惜帝胄之玉谱散轶田亩之间,怀帝阍不见,奉宣以何年?哀哉!
甚幸,得遇吾兄玄德,轩方知诸位汉室宗亲,宁抛白首心,不堕青云志,逢国有难而山河有疴,竟自带吴钩请缨军前?嗟乎,诸列位拳拳报国之心,实在令轩汗颜。”
李轩忽悠完,又是满脸钦佩的对场上众人一拜。
一拜之下,面前就是一片急急躬身拜倒的人,刘老与啬夫看向李轩的眼神皆充满敬畏。
众乡邻更是一副晕晕乎乎看神仙的表情,一见小神仙对自家拱手躬身而拜,本能就是搭手躬身,惶惶深深回拜。
一旁的刘备同样听的目瞪口呆,双眼异芒闪动,双颊越泛越红,只感觉四弟尽管仁心大大不如自己,可要论脸皮之厚,怕是还在他之上。
他不过听桑结村族内长辈闲谈,说是祖上“据说”是中山王刘胜之后。
可一没族谱,二没阀阅,一群种地的“据说”来的祖宗,他求学之时与外人硬着头皮说起,都会引来一片群嘲。
就是织席贩履之间,每回与旁人说起“备乃中山靖王之后”,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刘备以为自己的心脏就够强大了,没成想四弟比他还能瞎扯,吹的天花乱坠,还那么的理直气壮,他都差点信了。
四兄弟见都没见过刘虞一面,皇亲宗室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结果,四弟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四弟就是刘虞府里出来的?
更神奇的是,四弟话里的意思,他刘备这个汉室宗亲,是得到刘虞背书了的。
刘虞系刘秀之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后,是实打实的东汉光武皇帝之苗裔,刘秀是布衣起兵,东汉的皇宗是从刘秀论。这“正统亲戚”一背书,那就真叫“认亲戚”了,汉室宗亲的亲戚,不是宗亲,又是什么?
非但帮他背书了,而且四弟似乎把桑结村刘家一族都裹挟进来了,全成汉室宗亲了不说,还非要自带吴钩请缨军前?
呜呼,四弟这是要干什么?
“郎君。”
啬夫深惧李轩身上的嚣张气焰,方才话里意思他就顶多听懂小一半,顿时被压的不太敢说话,只敢与身旁乡邻一起,低头偷瞄富贵逼人的李小仙。
反是刘老听懂了大半,神色莫名纠结,一手摁拐,一手拽着白胡子,硬着头皮赔笑开口:“郎君,我涿县刘氏一族,或…嗯…确乃苗出帝宗,实为中山王后裔,可…那…这投军一请,怕…怕是……”
“怕是要夺情,不能允了。”
李轩看着刘老头一脸纠结,拽的胡子掉,不由挤出来一个更纠结的表情,既是钦佩,又是表情淡漠的一昂下巴,“太平道不过疥癣之疾,天兵一至,旦夕可灭。然,兵凶战危,妇孺老弱有别,怎可阖族效用军前?
诸公拳拳报国之心,刘公已然知晓,朝廷日后必有节祠坊牌赐下,以彰尔等。至于军前效用?族内有筋壮心勇,不愿面朝黄土背朝天,想要沙场改命搏个万户侯的,我们兄弟带上就是了。”
顿了顿,又略显轻蔑的哼了一声,“只不过皇粮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若不是大哥非要带乡人搏个富贵,带群乡汉累赘上阵,岂不是笑话?沙场功名但在马上取,割人头割出来的富贵,哪是什么割麦的乡汉受的起的?”
“嗡”的一下,门前一直在认真听李轩忽悠,本是神色敬畏的一众乡民,一等李轩轻蔑的话出口,顿时就是一阵抓耳挠腮。
只是没人敢出言反驳,怕说不过身前那小神仙,只是脸色或憋的涨红,凝眉立目。或低头缩身,眼神躲闪,或是浑身痒痒一样的原地乱扭。
种种神态,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