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又在跟谁一起取笑我了?”门外头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却并没像上次一样冒失地掀帘子就进来。
“哎呀,表哥你真是的,谁取笑你啦,明明在说你好呢。”许茂云笑嘻嘻地回答,又道,“我这里有客人,不许你进来。”
苏锐含笑道:“是吴伯父家的两位妹妹么?那我便不进去了,丹书出来,把东西给你们家姑娘拿进去。算是我给几位妹妹拜年。”
丹书出去了,一会儿便转回来,手里捧了两盒湖笔,一方精巧的小砚台,笑道:“表少爷说,这砚台小巧,给吴四姑娘,这湖笔,姑娘和周姑娘每人一盒。”
绮年接了湖笔便笑道:“方才在前头得了许伯父的红包,现下在妹妹这里又沾光得了好东西,也不枉我们走一回了。”
许茂云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吴知霏道:“你也不怕把吴四妹妹带坏了,有你这般做表姐的么?钻进钱眼子里去了?”苏锐尚未走远,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笑着摇摇头去了。这里绮年与许茂云闹成一团,正热闹的时候,许夫人的丫鬟带着碧云走来,说是李氏要回去了,叫绮年姐妹两个到前头去。许茂云依依不舍,拉着手送到前头,却见屋中几个少年,正与许祭酒和吴若铮相谈甚欢。除了吴知霄、韩兆和苏锐是熟人之外,另有一个看着似曾相识的,绮年想了想记得这是金国秀的弟弟金国廷,上巳节那日见过一次,还
有一个就不认识了。这陌生少年眉目俊秀,神采飞扬,身上穿着织锦青罗袍,外罩一件洁白如雪的鹤氅,虽然周身上下别无饰物,却是贵气尽显。就连金国廷,身上的衣裳都没有他这件鹤氅来得贵重。大约是进了屋便谈论起
来,竟带鹤氅都没有脱下。他身后站了个小厮,几次伸着手想替他宽下鹤氅,都没敢打断主子的谈兴,一脸的无可奈何。
绮年忍不住好笑:“这是谁啊?”
许茂云小声说:“是这次秋闱的解元孟烨。”
嚯!原来就是官几代出身的高材生啊!慕名久矣!绮年赶紧扒着屏风仔细瞧了几眼:“果然有解元风采。”
“嗤——”许茂云忍不住笑出了声,等捂住自己的嘴却来不及了,屋中几人已听见了屏风后头的动静,许祭酒也无奈起来道:“定是小女顽劣,各位世兄见笑了。”
孟烨忙道:“是晚生失礼了。吴大人本要告辞,却是晚生拉着不放,实在惭愧。”
人都来了,少不得也要叫出来见见。许夫人亲自把屏风后面三人带了出来,彼此见礼。绮年对韩兆略微有几分尴尬:“韩大哥——”就为着吴知雯这事,真是闹得韩兆不好上吴家门了。
韩兆倒不在意,大方取了封信交给绮年:“是妹妹寄来的,本想着送到吴大人府上去。”
吴若钊也是遗憾非常。韩兆初次上门之后,私下里再见便称伯父,如今这又叫吴大人了。虽是他知礼避嫌,吴若钊却更觉遗憾——多好的一个女婿啊!若不是知霏太小,真想把知霏说给他。
孟烨目光在绮年与许茂云脸上来回扫了扫。绮年感觉到他的打量,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按说陌生男子实不该这样打量姑娘家,若不是有韩兆,她才不会出来见礼呢。
许茂云却并没注意到孟烨,只向金国廷微红着脸道:“上次在宫中见过金家姐姐,之后她就做了皇子妃,可惜是不能再见了。金姐姐托我画的花样子,我还没有给她呢。”
许夫人忙道:“要称皇子妃。如今尊卑有别,不可再这般乱说话。”
金国廷忙道:“皇子妃必也惦念着许姑娘的。大约上元节总要差人回来探望祖父的,许姑娘如有东西,可由我们转交。”
许茂云立刻叫丹书:“去把我床头盒子里新画的那六张花样包好拿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绮年总觉得许茂云脸上的红晕颇有些可疑。不过这时候吴若钊已经起身告辞,她也就没时间再深入观察一下,很遗憾地跟着李氏走了。
李氏清早出来,足足走了半日。虽然有马车代步,但只寒喧拜年也说得口干舌燥了。因不好在别人家里上净房,水都不敢喝一口,上了马车才拿过茶来猛喝了几口,叹道:“年年如此,也真是累得慌。”
绮年摸摸那茶还是温的,就没拦着,给李氏捶捶腿:“要不然人家说年难过年难过呢,真的好累啊。”
李氏失笑:“你这孩子,年难过哪里是这个意思呢。”将绮年摸茶壶的小动作收入眼中,越发觉得这孩子真是体贴。
马车一路回到吴府,远远就见两辆装饰华丽的四驾马车在门口,李氏一看便知:“是英国公府的马车。”阮夫人回娘家来拜年了。绮年一听英国公府,顿时脑袋一大。可是已经到了自家门口,难道还有不下车的道理?只得扶了李氏下车,心里还盼着阮麒不要来,结果脚还没站稳,那边马车上已经下来人了,一袭红色箭袖,外头披着
石青色鹤氅,不是阮麒还是哪个?
阮麒倒是大大方方向李氏和吴若钊行礼:“见过舅父舅母。”微微转身,“见过表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表妹两个字微微拖长,一双眼睛盯在绮年身上,只让人觉得凉森森地难受。
绮年不动声色地还礼:“见过表哥。”说实在的,有时候她也有点儿后悔,当初不该一时意气在吴府里报复阮麒那一下子。如果当时接了他的弹弓再偷偷扔掉,是不是这个小霸王就不会记恨自己了?
阮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也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穿桃红色长褙子的阮盼,抬头看了看,向李氏和吴若钊福身行礼:“舅父舅母新春康健。”阮盼略略瘦了一点儿,下巴也尖了些。六月里选妃之后,不知有多少一向嫉妒她的人在背后嘲笑。阮家虽以送阮语入宫的事为借口,有相当一段时间甚少出门应酬,但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就是阮夫人不
想出门,阮盼也不能让人在背后笑自己一蹶不振。好在接着就是秋闱,然后郡王世子出事,年前总算没有多少应酬宴饮。偶有几次,阮盼也举止得宜,并没让人挑出错儿来。
一行人步入松鹤堂,颜氏见了女儿自然欢喜,又拉了阮盼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虽不好说什么命苦之类的话,却也是格外抚慰。表兄弟姊妹们彼此行礼,互贺新年,倒也热闹。一般进了松鹤堂里,绮年总是特别自觉地往角落里一坐,随着众人说笑两句,余下就只管看热闹了。她这么识趣,颜氏没事自然也不会来找她,倒也自在。只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后背像有小针在
扎的似的,坐都坐不安稳,每每稍稍一抬眼,就能发现阮麒在一眼眼地看她。
过年真是讨厌!颜氏倒是找着了借口让表哥表妹的共聚一堂,她可不愿意啊!
颜氏见了女儿心中欢喜,道:“今儿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早晨想也走了不少家了,我的盼儿也要累坏了。”
阮盼温和地笑着说:“有马车代步,并不累的。不过外祖母家的菜做得特别好,能让外祖母留饭,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颜氏笑道:“听听,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惦记着外祖母家的菜呢。今日定让你多吃些才许走。”说着,外头丫鬟来报可以开饭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迁往偏厅。
绮年照例走在后头,还没跨出门呢,就见眼前大红颜色一闪,有人轻笑道:“表妹怎么这半晌都不曾说话呢?可是不高兴了?”
果然要来找麻烦!绮年心里暗骂。大过年的,很忌讳不高兴啦不痛快啦之类的话,会带得一年都晦气。阮麒说这话,就是来找茬的,而且他声音不小,连前头的颜氏都听见了。
“表哥怎的这样说?”绮年故做诧异地睁大眼睛,“我在看盼表姐的衣裳,这花样子真是好看,一时出了神而已。”
颜氏眼睛已有些昏花了,这时候才注意到阮盼身上的衣裳的花样:“可不是,绮丫头不说,我竟没看出来,这花样子从前不曾见过。”
阮夫人自觉面上有光,笑道:“是老国公爷一个旧年属下从成都带来的,说是叫什么华丝坊出的新料子,恰好赶上了过年,就给盼儿做了一身。”一时间一群女孩子们便谈起衣裳首饰来。吴知雪也穿过华丝坊的料子,拉着阮盼说得更是开心,阮麒那一句话,瞬间便淹没在花样布料的讨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