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连波回康园去换衣裳,珊瑚这边也催着绮年更衣。如鹂忙出来,帮着绮年换了一身玉色暗纹绫衫,蜜合色裙子,又打开首饰匣子:“姑娘戴枝略有颜色的钗可好?”
绮年摇了摇头:“还拿那枝镶猫儿眼的银莲花簪就行。”
“这枝上巳节的时候已经戴过了呀。”如鹂不太情愿,“表姑娘们都看见过了的。”
说是表姑娘们,其实指的就是吴知雯一个人。绮年摆摆手,“不过是见二舅母,别去晚了失了礼数才是最要紧的,快点,不要晚了。”
吴若钊在衙门里不能回来。几位少爷在书院里离得不远,也都被小厮们叫了回来。除了吴知霄与李氏一起去大门处迎人,其余人都跟着颜氏在康园大厅上等着。
绮年瞥了颜氏一眼。吴若铮是庶出,当初在颜氏手下讨生活也不易。颜氏并不苛刻庶子女们在吃穿上的用度,但也不着意去扶植管教,连娶妻也只是随便给他娶了个五品文官的庶女,岳家并不能有太多的扶持。所以吴若铮能一路做到正四品的知府,比吴若钊还更辛苦些。跟嫡母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微妙一些,不知道此次吴若铮又高升回京,颜氏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远远就听外头说笑声传进来,一个清亮的妇人声音,多少带了几分山东口音,笑道:“大侄儿数年不见,竟长得这般高了,人也白净,看着比我家的就多些书卷气。”
李氏笑回:“几年了,还没改你这性子,看把你侄儿说得脸都红了。我倒看着霆儿好,结结实实的。不说别的,就是下了场,那三天三夜的也是熬得苦,身子不结实怎么撑得住。”
两妯娌说笑着进来,后头跟了一大群人。吴二太太郑氏生得浓眉大眼,脸颊红润,眉目之间少那几分秀致,却多了些生气,进来便向颜氏下跪行礼:“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这些年在外头,未能孝敬老太太,请老太太恕罪。”
颜氏忙叫琥珀:“快扶起你们二太太来。坐马车颠簸了这些日子,还跪什么跪呢。快把孩子们都叫上来见见。”
郑氏生了一子二女。长子吴知霆已经十七岁,比吴知霄还要大半年,个头也高出一截去,果然是结结实实的模样,眉眼间生得颇似郑氏。上来撩衣跪倒,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孙儿给祖母请安。”
颜氏再不喜欢吴若铮,孙子总是喜欢的,拉了手看,又问:“如今读书怎么样?”
吴知霆低头答道:“先生叫今年下举人场试试深浅,也好熟熟手。所以先跟着母亲回京,一来给祖母和伯父婶娘请安,二来也向兄弟们讨教一二。”
颜氏听了更加喜欢:“这可好,兄弟两个今年一起下场,也是佳话。快,把那块三元及第的玉璧拿来,那是一对,你们兄弟两个一人一块,也讨个彩头。”
郑氏笑着说:“还是老太太疼人。霆儿快接了,借老太太的福气,没准今年还真能中了。你们几个也快点过来,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后面两个模样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连袂上来给颜氏福礼,郑氏指着说:“这个是知霞,这个是知雪,老太太看看,可分得出来?”
颜氏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手一个拉了:“真如双生子一般,若不是一个穿红一个穿黄,还真不好分辨。”
李氏笑道:“果然生得像,只是霞儿年纪大些,个子也高些。”
吴知霞抿嘴笑道:“婶娘好眼力,我比妹妹大了两岁,却只比妹妹高些许,不细看还看不出呢。娘总说我白白多吃了两年饭,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肤色微黑,眉眼不像郑氏,但那十分秀丽中又带着的三分英气,却有郑氏的风味。
旁边的吴知雪极像她,只是年纪小些,又穿着一身鹅黄色,就少了那三分英气,倒添了几分孩气,拉了姐姐的手笑道:“娘还说我白长了个子,不长心眼。”
颜氏被逗得大笑起来,忙着从手腕上褪下两只满绿的翡翠镯子一人一只。
后面一个穿天青绸缎褙子的少妇便领了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上来给颜氏磕头:“霖哥儿给老太太请安。”
郑氏站着说道:“老太太,这是二老爷在任上纳的杜氏,霖哥儿就是她生的。”
霖哥儿长得却白净,且圆圆团团像个福娃娃一般,人人看了都欢喜,颜氏抱在怀里摩挲了一会才放开,亲手拿了个金项圈给他挂到脖子上。接着两房的孩子们给李氏和郑氏分别请安,吴若钊也下衙回来,又是好一通热闹。
这回人多,晚上用饭就分了男女两桌,因堂兄妹之间也要避着忌讳,且年纪也都不小,中间又用屏风隔了,然而笑语声相闻,仍旧是热热闹闹的。
郑氏说着山东风光,吴知霞姐妹不时补充两句,满席皆笑。姨娘们都在旁伺候,郑氏特地将吴知霖带在身边坐了,叫杜姨娘照顾着他。吴知霖也很依恋她,口口声声的叫娘。郑氏笑道:“这是二老爷的老生子,媳妇也喜欢得紧,这次回京,还想开了祠堂将他记在我名下。”
颜氏点头道:“这也好,儿女济济一堂是大福,这孩子你好好教导,自然与亲生的无异。”郑氏自己生的儿子已经成年,又有出息,一个隔了十几岁的小儿子,妨碍不着什么,自然亲近。
“前些日子大妹来了封信,说是过几个月也要回京了。”
郑氏一句话,阖席皆静。她说的大妹,是吴老太爷的庶女吴若蓉,吴若铮的同胞妹妹。吴老太爷四个女儿,只有吴若蓉是庶出,出嫁的时候吴老太爷还只是个四品,所以只嫁了个六品武将的儿子,这些年一直跟着丈夫在京外任上,已经很少跟京里娘家联系了。连李氏都要怔了一怔才想起来:“大妹——可还好?”
这话问得略有几分生疏。嫡庶有别,兄弟两个还要讲究个戮力同心,庶出的妹妹嫁得远了那基本上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了。李氏连这个大妹的面都没见过,想关心也无处关心起。
郑氏笑得欢快:“大妹如今可好了。大嫂知道广东总兵今年剿了海匪,立下大功的事吧?”
这事李氏知道。广东那边儿历来海匪成患,因海上风浪难测,海匪们又熟悉情况,各自盘据海岛,所以极难围剿。广东总兵是六年前上任的,上任之后韬光养晦苦练水军,终于在筹划了六年之后一举出击,拿下最近的两个海岛,将最为猖獗的三股海匪几乎全部剿没!所立功劳,据说皇帝私下里以当年英国公驱除羯奴作比,认为简直是不世之功。只是因为那些小股海匪无法一起消灭,所以暂不封爵,倒是赏了广东总兵年方十二岁的长子一个从四品的虚衔,又在当地赏了良田宅子,索性连广西总兵也让他兼了,以便调用人手方便。倘若广东总兵能将那些零碎海匪也剿个差不多,估计至少一个伯爵位是跑不了的。
郑氏眉飞色舞:“大妹夫一直在广东总兵麾下效力——哦,如今该称两广总兵了——是总兵的得力心腹呢。今年总兵准备派他入京献俘,据说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从三品的卫指挥使司同知,只等他入京听封了。既是如此,大妹自然也要跟着入京的。”
这话说完之后,桌子上就没什么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