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这些日子用着药,绮年又百般的变着法子说笑话,总算精神好了些。今日太阳也好,正歪在窗下榻上,有一搭没一搭与如鹃说话。见女儿进来,忙招手道:“回来了?可累着了?”
绮年忙过去,往吴氏身上一靠,笑道:“不过是坐个轿子,哪里就累着了。倒是母亲今日精神好,女儿看着心里也高兴。”
吴氏今日也自觉不错,搂着绮年笑道:“可不是,今日竟觉得身上松快。”忽看见她用的玉络子换了,不由得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绮年见她问了,略一思忖,将冷玉如之事说了,又道:“听玉如说舅舅升了正三品的侍郎,母亲也该去封书信道贺才是。”
吴氏听了也欢喜。吴老太爷有二子四女,却是两妻一妾所出,六个兄妹中只有这个哥哥是同母的,在家时兄妹感情自是好的。只是自己嫁到了这千里万里之外,书信不便,这些年先是为公婆守孝,后头丈夫又去了,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与娘家往来得少,竟是不知道哥哥已然官至三品。
“说的是,如鹃去取纸笔来,是该给哥哥道贺,且今年的年礼也该往京城送了。”
绮年靠在吴氏身边,略一踌躇,终于还是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爹爹已然过世两年,娘可想过给爹爹过继一子,承祀香火?”
吴氏一怔:“过继?你爹爹不是有你么?”
绮年苦笑:“娘,难道你觉得三房如今还肯让我们这样做么?”
承嗣女也是有的,只要是族里没人反对,让女儿招婿上门,传承香火,这也是可以的。之前三房有意让自己的表侄入赘,所以并未反对,但是现在绮年已经明确拒绝了这桩婚事,若招了别人,这家产三房就半分银子也沾不上,他们如何甘心呢?
吴氏没有这方面的心眼,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三房这些做派她未必看得十分清楚,但是经人一提,也就明白了,不由得又恸起来,拉了绮年的手落泪:“我的儿,只恨你爹爹没福,这么早就扔下咱们去了……”
绮年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缓缓地劝道:“若爹爹看了这样,他魂灵在天上只怕也不安的。如今爹爹去了两年,这事,是该操办起来了。”若是周二老爷刚去世,三房就提这事,自然免不了一个欺凌孤儿寡母的名声,但是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再提起来就不但顺理成章,还显得三房关切兄长香火。如此一来,二房也就更被动了。
“娘,我们不能等别人提起来,否则就难了。”
“是啊,太太。”杨嬷嬷连忙说,“今儿二门上小亮子还看见三老爷带着扬哥儿去了族长家中,恐怕是他们打着主意要过继扬哥儿呢。”她是真着急。在京城的时候,她就是吴氏房里的大丫头,后来配了人,又跟着来了成都,当初跟过来的人全都陆续打发了出去,只剩她一个,可算是吴氏心腹中的心腹,没有一时一刻不是替吴氏着想的。
“万不能让三老爷把扬哥儿塞过来。别说扬哥儿是个不成器的,就算成器,人已经大了,养也养不熟的!依老奴看,还是挑个年纪小的,若不记事的最好,慢慢地养,大了自然跟太太和姑娘亲。”
绮年慢慢摇摇头:“母亲没有精力去抚养一个小孩子,便是养得大,也太晚了。”倘若再往前几年,吴氏身子好的时候,周二老爷也还没有去世,过继一个小的来,到现在也六七岁了。她可以晚一点出嫁,就说再拖上五年吧,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勉强也可以撑得起事了。
可是现在却不成。抱个一两岁的来,纵然她拖到十八—九岁再出门子,也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顶什么事?三房要耍心眼,仍旧会受人欺负。更何况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精力?吴氏现在……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承担不起了。
“娘,有没有想过我们回京城去,依着舅舅住呢?”绮年仰起头,看着吴氏苍白消瘦的脸,鼻子微微有点酸。要是离开了成都,那就再也不用担心三房找什么麻烦了。
吴氏怔了一怔,这却是她从未起过的念头。在她心中,丈夫、公婆,都葬在成都,这里又是夫家的老家,她自然也该携女儿住在此处。若是女儿能够招婿入门那自是最好,若是不成,也该在本地找个相当的人家,细细选一门亲事。至于回京城去依着兄长过活,却是从未想过。
“这,这如何使得?你祖父祖母和爹爹都在此处……”
绮年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如此,那只怕——过继之事得立刻操办起来了。”否则三房不肯罢休,后头的麻烦还多着呢。
吴氏不由得又落下泪来:“也怪我肚子不争气,你爹爹身子又不好,到底没能生下一个儿子……这过继来的,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也不知养不养得熟……”
“娘也不必太担心了。”绮年打起精神细细劝着吴氏,“如今一来是为了给父亲日后承个香火祭祀;二来也为免了三房总打咱们的主意,依女儿看,倒是选个年纪大的好。只要人懂事,日后礼节到了,也就罢了。横竖娘有自己的嫁妆,尽够吃用。哪怕不住在一起呢,第一要紧是绝了三房的纠缠,娘也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娘的嫁妆将来都是要留给你的。”吴氏听了这番话,越发伤心起来,“我的儿,难得你这般懂事,若是个儿子,娘便什么都不必操心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处啊……绮年只能劝慰:“娘万不可再伤心了。如今衣食无忧,又有女儿陪着,只要离了三房的纠缠,自家一心一计过日子,可不是神仙一般么?”
吴氏好容易收了泪,接过如莺递来的帕子轻轻按着眼角:“罢了,横竖这家里的田地店铺都是我的嫁妆,也就是这处宅子是你爹爹置下来的。将来我的东西都留给你,这宅子我与你爹爹住了十余年,折了银子给他们便是。”
绮年苦笑。吴氏要么是说不通,要么一说通了又是完全撒手不管的模样,这性子——亏得周家二房人口简单,周二老爷母子也都是敦厚之人,若是嫁了个妯娌叔伯满堂的高门大户,只怕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娘,可不能这般说,能挑还是要好好挑挑,至少也找个厚道知礼的,将来一是不要断了父亲的香火祭祀,二也要孝敬您才是。”绮年说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您看——七房的立年哥哥如何?”
如果不是今天在大门口看见周立年,绮年未必想得到。平日里吴氏是不出门的,绮年一个小姑娘,没有长辈带着更不好出门。也是成都地方风气开放些,才能带着丫头嬷嬷们跟年纪相近的小—姐们聚一聚,若是换了京城那等格外重礼法的地方,这也是不允许的。至于熟悉各房的兄弟们,那更是不可能了。亲兄弟尚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更不必说堂兄弟了,都是要避嫌的。
不过,一想到周立年,绮年就觉得这真是个合适的人选。七房有两个儿子,且都已经成年,过继一个还是匀得出的。相比之下,三房只有一个周扬年满了十六岁,下头虽有一个儿子,却只五岁,养不养得大尚未可知呢。不过在三房眼中,周扬年即便过了继,也仍是自家的儿子,并不是把儿子让出去,只是把二房的产业圈到自己怀中罢了。
七房亦是寡母,想来与二房同病相怜,这些年又没少受二房的恩惠……说起来,七房穷苦,若是周立年过继过来,以二房的产业,供他读书并无问题,日后也可补贴他的兄长周成年,若是兄弟两个都能考了功名,二房和七房也就都立起来了。
当然,最要紧的是,绮年看好周立年这个人的人品。这些年来,二房送过礼去,七房落落大方收了,真心诚意地表示感谢,且尽自己所能也送些回礼,又并不一定要同等的贵重。说起来,这份坦荡是难得的。都说大恩不言谢,七房若是尽在回礼上蝎蝎蜇蜇的要算来算去,反而是矫情了。
再者,七房也绝非一味靠人接济的。周家兄弟宁愿轮流读书养家,也不肯收二房的银子度日。若是这样的人过继了来,一个勤俭持家是少不了的。周立年十四岁就出去行商,想来日后支持这份家业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