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黄家不是没动静,刘氏在府上闹得鸡飞狗跳,非要来东阳侯府问范氏要个说法,为什么要让一个瞎了双眼的人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害了她家妙瑜第一次,还想来第二次不成?
只是刘氏还没跨出府门,就被首辅夫人身边的嬷嬷给架了回去。
黄老太太相当生气,直接狠狠训斥了刘氏一顿,又给禁了足,吩咐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在外头看着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上回黄妙瑜双眼被弄瞎的事,黄老太太就看得分明了,是自家人不争气,自己要去,出了事儿还赖在人家头上,所以最后云安曜提出要娶黄妙瑜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一来考虑到黄妙瑜这种状况,往后很难有人家肯要,嫁给云安曜,总比嫁不出去的好,二来也是想借着这层姻亲关系缓和缓和两家的关系。但说到底,还是自家人理亏在先。
这次更甚,黄妙瑜直接推倒永淳公主导致其大出血,当日去凤凰山的一半多人都亲眼目睹的事,不可能是栽赃陷害。再说,黄妙瑜一个没了双眼的瞎子,她算哪根葱,值得人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
更难得的是,帝后和晋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问罪,而是上门来讨说法,这就足够说明今上对这次的事情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也给足了云黄两家面子,皇帝亲手递来的台阶,你要是还不顺着往下走,等着被抄家么?
想到刘氏那风风火火的急性子,黄老太太一阵头疼,低骂,“蠢货!”
黄妙瑜要是本身不愿意去凤凰山,难道还有人能把她绑上去不成?
上次就把罪责赖到云家头上,迫使云安曜不得不妥协娶了黄妙瑜,这一次还想故技重施?不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么?云安曜又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人家能容忍栽你手里一次,还能让你白白算计第二次不成?
唤来嬷嬷,黄老太太吩咐,“去前院看看,太爷回来了没有。”
嬷嬷应声退下,不多时折返身,“老太太,太爷请您去书房。”
黄老太太一听,大概明白了几分,拄着杖跟着嬷嬷往书房走去。
黄首辅脸色凝重地坐在书案前,见到黄老太太进来,眉心拧了拧。
“太爷是为了妙瑜的事让我过来的吧?”
“可问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黄首辅沉声问。
“没问。”黄老太太直接答。
“你……怎么不问呢?”想到黄老太太清傲的性子,黄首辅语气松软了些。
“没脸问。”黄老太太板着脸道:“上回去财神庙就闹得两家都不得安宁,这好不容易过了半年的安稳日子,又来一出,胆儿挺肥,连公主肚子里的孩子都敢谋害,还是以前伺候过皇后娘娘的聂嬷嬷亲眼目睹的,况且当时在场的人不少,晋王,国公爷,他们也都能作证,就连翠芙那小丫头都招供了,铁证如山,太爷还让我去问什么?”
黄首辅难得的一噎。
黄老太太接着说,“如今可好,圣上都不直接问罪了,退了一大步安排人上门来讨要说法,摆明了要咱们在一府人和一个人之间做出选择,太爷你说说,除了把那不孝女从族谱中除名,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么?”
内宅之事,乃黄老太太强项,因此分析起利弊来是一套一套的。
黄首辅皱眉思索良久,重重叹气,在这件事上,圣上的处理方式可以说相当绝了。
一方面逼迫他们把罪魁祸首黄妙瑜从族谱中除名,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宽宥了罪犯家属,不至于连坐。狠狠给个巴掌,再扔个甜枣给你,让你根本无从挑理。
你要想反驳两句吧,毕竟是自家人犯错在先,皇上先一步就宽宥了他们这些家属,只单单处理黄妙瑜一人,谁还有脸站出去替黄妙瑜求情?
要是不求情,黄妙瑜一旦脱离了黄云两家族谱,她就得生不如死,这是上位者对冒犯了皇权天威的臣民的一种警示。
所以,把人交出去任由处置,他们还得叩谢皇恩浩荡。
绝,实在绝!
如果黄首辅知道这个主意是赫连缙出的,想来必会对其刮目相看几分。如此的深谋远虑,并非是一个整天混吃等死的皇子能有的作为,足见这位蛰伏已久,如今崭露出来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商议与没商议都是一样的结果——把黄妙瑜从族谱中除名,从此以后与家族再无瓜葛。
云黄两家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召集族老,开祠堂,请族谱,再经过一系列的繁文缛节,最终将黄妙瑜的名字从两本厚实沉重的族谱上彻底划去。
云安曜写好了休书,也联系好了进入诏狱的机会,准备亲自去见黄妙瑜最后一面。
方柒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少帅,你要去外面玩儿么?带上我呗!”
她总是这样,唇角上扬,杏眼弯成月牙儿,浅笑嫣然,那股灵动的气息,仿佛能抹去这世间的一切不痛快。
云安曜难得的搭理了她一回,“我要去诏狱,不是出去玩,你就好好待在府里,别到处乱跑。”
方柒柒早就猜到他要去看黄妙瑜,所以才会有方才的试探。
“能带我去吗?”她丝毫不在意他的拒绝,反正已经成习惯了,被拒绝一次与被拒绝一百次意义都是一样的,但她厚脸一次与厚脸一百次的效果可能会有点不同。
她的自信便来自于“可能”这俩字眼里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希望。
“你去做什么?”云安曜一张俊脸上都写着不悦。
“陪你去看看啊!”方柒柒道:“我特别想知道,到底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能得了你这坨冰块的青眼八抬大轿娶入门。”
在她眼里,云安曜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一般女子,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所以,这个叫做“黄妙瑜”的女子,一定与其他姑娘不同,至少比她是优秀很多很多的。
惊才绝艳么?呵。
云安曜眼底翻涌起冷嘲,这四个字用在黄妙瑜身上,简直是一种毁灭性的侮辱。
“走吧!”
正当方柒柒沉浸在思绪中时,耳边传来他幽冷的声音。
她愕然地瞪了瞪眼,“你同意了?”
不会是在做梦吧?他…他竟然同意她如此无厘头的请求?
“你不是想看何为惊才绝艳么?今日就让你开开眼界。”云安曜说完,一闪身出了府门。
方柒柒忙加快步子追上去。
诏狱这边,云安曜早托人打通了关系,所以进得很顺利。
方柒柒虽然不知道诏狱与普通监牢有什么区别,但见守在外面的都是魁梧挺拔冷面肃杀的锦衣卫,心脏缩了缩,不敢东张西望,手中提着食盒,假装成云安曜的婢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刚一走下台阶,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云安曜皱了皱鼻子,阔步往前走。
方柒柒常年与伤患打交道,早就习惯了,倒是不怕监牢里的潮湿霉味,走得从容。
黄妙瑜关在最后一间的重犯房。
历经三日的酷刑折磨,她早已蹦跶不起来了,奄奄一息地倒在麦秆上。
云安曜站在监牢前,透过木柱之间的缝隙看她,嘴角溢出一抹嘲讽。
“没想到,才半年不见,你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听到声音,黄妙瑜猛地坐起身来。
“小侯爷?”声音满含激动与委屈。
“你还知道我是谁?”云安曜冷漠的声音藏着愤怒。
黄妙瑜苦笑两声,她瞎了一年,没想到竟会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看得见。
而入眼的这一幕,何其刺眼,他的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女人。
没有回答云安曜的问题,黄妙瑜问,“她是谁?”
云安曜显然也对黄妙瑜突然能看见这件事感到震惊,但也不过是转瞬,就恢复了之前的疏冷态度。
被点了名,方柒柒有些慌乱,上前两步,“小侯夫人,我叫方柒柒,是……”
“是我未婚妻。”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安曜直接打断。
若非早就知道这个人生得一副铁石心肠,方柒柒险些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那态度实在是太霸道太认真了。
“你说什么!”黄妙瑜本就狰狞的脸颜色全变,她马上挣扎着爬起来,身上束缚了手脚的铁链被她扯得哗啦啦响,枯槁的双手死死抓住木柱,瞪大了双眼,嗓子里发出嘶吼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云安曜就那么负手而立,表情纹丝不动,“当初娶你,不过是看你可怜,让你后半生有个归宿而已,没想到你会一作再作,嫌折腾得不够,之前那些不听话偷偷落泪让双眼情况严重的事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但这次你推倒公主害她险些流产的事,没有人会宽恕你,就算是我,也恨不得你早些下地狱。”
黄妙瑜惨笑两声,“流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推倒她么?你又知道,我这一年来,心智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吗?云安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在乎他,她会因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变得无比敏感么?
“我当然知道。”云安曜冷眼看着她,“你的所作所为,终将会得到报应。”
呵,报应。
一年前瞎了双眼,数日前没了能孕育孩儿的宫体,又在诏狱里受尽折磨,她遭的报应还少么?
视线落在方柒柒身上,黄妙瑜双眼模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一直藏在你心里的,难道不是赫连双那贱人么?”
云安曜捏了捏拳,果然是这毒妇对公主起了疑心才会狠下心害她的。
“谁告诉你的?”怒归怒,他分毫没表现在脸上,一把将方柒柒搂进怀里,“柒柒从小就在北疆军营长大,我爹将她当成女儿养,若非你横插一脚,我们早就大婚了。”
“不!不可能!”黄妙瑜面如死灰,“你明明私下里去找过赫连双,你们俩是有私情的,否则……”
“否则什么?”云安曜的声音越发冷,“黄妙瑜,你闹够了没有?来我们家半年,我娘到底有哪一点是对不住你的,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自己以此来折磨她,我云安曜自认为不欠你什么,你别把我对你的那一点点同情当成自己不要脸的资本,什么私情?我和公主之间清清白白,是你自己心思肮脏,才会整天疑神疑鬼。”
“不是这样的!”黄妙瑜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又哭又笑。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私情”都只是自己的误会吗?
原来赫连双对她的好都不是虚情假意,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错怪了她吗?
如果从来都是自己疑心病太重而错怪了所有人,那么她岂不是亲手断送了自己与赫连双数年的友谊?
“不!”黄妙瑜不可能承认自己干过些什么蠢事,她拼了命想要找到蛛丝马迹来让“私情”成立。
“赫连双大婚的那天,你为她喝得烂醉如泥,府上下人都瞧见了。”她忽然冷静下来,一双眼布满了血丝,狰狞可怖。
云安曜倒是冷静,“如今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来之前,我已经亲手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了。”从怀里掏出休书递给她,“这是给你的,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都与云家无关,你的墓,更不会出现在云家祖坟里,你我之间,就此恩断义绝。”
黄妙瑜直愣愣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白纸,纸上“休书”二字赫然入眼,刺得她眼泪奔涌,“你要休了我?”
“是还你自由。”云安曜淡淡地道:“云家祖坟地儿太窄,住不下你这只厉鬼。死后,你想住哪就去住哪,想找谁折腾就找谁折腾,我累了,不想再陪你演这一场戏,毕竟,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最后一句,直接击垮了黄妙瑜的心智。
“不——”她一把撕碎休书,急急忙忙站起来,哀怜地望着他,“夫君,咱们不闹了好不好,你带我回家,从今往后,我会努力改正,努力做个贤妻良母,我会让所有人都对我改观的。”
云安曜忽然勾起一抹冷笑,“你这愿望不错。”
黄妙瑜微有动容,“夫君……”
“等你死后,会有人替你完成的。”云安曜不疾不徐地补充完。
身体颤抖起来,黄妙瑜满心不甘,“难道……难道你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云安曜道:“机会用在你这种人身上,无异于暴殄天物,哦。忘了说,你在黄家的位置也没了,就在我来诏狱之前,刚得了消息,你也被那边除名了,若是还抱着等娘家人来看你的希望,我建议你还是早些死心吧,你都已经不是黄家人了,谁还会吃饱了撑的大老远跑来看你?”
黄妙瑜的脸上已经变成了惊恐,一种莫大的恐惧好似千斤巨石重重压着她,“怎么可能,赫连双根本没流产,她是装的,是装的你们没看到吗?”
“就算是装的又如何?”云安曜反唇相讥,“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有资本装,而你呢?你有什么?”
黄妙瑜胸口急剧起伏,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
恨!
她好恨,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叛她?
夫君不爱婆母不疼,好友也弃她而去,如今,就连娘家也容不得她了吗?
瘫坐在地上,黄妙瑜低声哭泣起来,声音呜咽而悲戚,似乎含着浓到化不开的恨意。
通过两人的对话,方柒柒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云安曜当初并非心甘情愿娶的黄妙瑜,而是这个女人发生了意外,他出于责任所以以实际行动来对她负责,可黄妙瑜却不知足,婚后竟然犯了疑心病,怀疑云安曜和公主有私情,故而做下了一系列让人痛恨的举动来。
“小侯爷,这饭……”方柒柒有些不知所措地扬了扬手中食盒。
云安曜面无表情地道:“拿给她。”
方柒柒才蹲下身把食盒打开端出第一盘菜递过去,黄妙瑜就突然发狠一口咬在方柒柒纤瘦白皙的手臂上。
云安曜脸色大变,从木柱的空隙间伸进脚重重一脚踢翻黄妙瑜。
“柒柒,你怎么样?”
看着方柒柒血肉模糊的胳膊,云安曜面沉如水。
方柒柒疼得嘴角肌肉直抖,但她没吭一声,慢慢捂住流血的手臂缩回来,摇头,“我没事。”
伤口明明很深,她竟然还说没事。
云安曜马上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给她系在伤口上暂时止血,道:“你先出去等我,我马上就来。”
方柒柒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云安曜冷眼望着形容狼狈邋遢的黄妙瑜,“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子嗣吗?因为从你嫁入云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给你吃了绝育散,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怀上我的孩子。”
云安曜说完,果然看到监牢内的人浑身一僵,紧跟着,发出悲痛到绝望的嘶吼声。
“云安曜,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