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秦杉?”
“对,怎么了?”
“这……”苏晏顿了一下,“秦杉她母亲是我嫡姐。”
许茂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就是说,娶了秦杉,他还得管苏晏叫声“舅舅”?他是根本不知道这茬。
吴勇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茂俊脸憋得通红,“不是吧,九爷你开什么玩笑?”
苏晏不疾不徐地解释,“秦杉她生母早年与右相和离了,而今掌管中馈的是继室,你大概把秦杉误认为是现任右相夫人的亲生女儿了。”
许茂腹诽,还真是。
若是苏晏不说,他肯定一直蒙在鼓里。
吴勇看着许茂又惊又羞的样子,调侃道:“许公子,你如果想与九爷同辈,要么,娶了青鸾夫人的姐妹,要么,娶个与苏家毫无干系的,否则你这声‘舅舅’是喊定了。”
许茂当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如果不论辈分,那他和苏晏倒还算知己好友,可苏晏一旦成了他舅舅,这辈分差就出来了,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倘若是远亲也还罢了,偏偏秦杉的生母与苏晏是同一个爹,这种处境下,想不喊都不行。
苏晏笑看他一眼,“是否后悔了?”
许茂没急着回话,一时半会儿,他还没理清思路,但后悔么,是有那么一点点,虽然是为了妹妹而匆忙议的亲,可这也未免太荒唐了点。
——
同一时间,马车内的云初微也反应过来了,“菡姐姐,秦杉的母亲可是九爷同父异母的嫡姐呢,许大哥要娶了她,那你岂不是得跟着许大哥唤我一声‘舅母’?”
许菡顷刻瞪大眼睛,“不会吧?”
“怎么不会?”云初微道:“虽然三姑姐与右相和离了,可秦杉就是我三姑姐亲生的啊,人家母女关系还能断了怎么地?况且秦杉她母亲与九爷不是远亲,而是一家人,一旦娶了,这辈分得乱,话说,你们是不是事先不知道这茬儿?”
许菡懊恼地道:“的确不知情呢。”
云初微了然,想来右相府那边也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早就认了东阳侯夫人做干娘,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看来这亲是定不成了。”云初微道:“等从凤凰山回去,就让许大哥亲自上右相府的门说清楚,许大哥可是我娘的干儿子,他去娶我外甥女,这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也没事儿,右相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们要是说清楚了与东阳侯府的关系,他不会不理解的,况且只是议亲,还没到定亲的地步呢,现在退了正合适。”
许菡叹了一声,“还以为哥哥能找到能与之举案齐眉的嫂嫂呢,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儿。”
“这也怨不得你们。”赫连双道:“右相府不知道你们兄妹认了侯夫人做干娘,而你们又误以为秦杉是现任右相夫人的亲生女儿,这才会闹了这么大的误会,不过好在知情人不多,也就你们两家人而已,这种事没什么,说开了就好了。”
——
车队最后面。
苏晏好笑地看着许茂吃了苍蝇似的脸色,想着赫连缙应该还不晓得这件事,否则要让那混世魔王知道他往后得跟着许茂唤他一声“舅舅”,那个人早就杀上门来了。
“这桩事不是挺好解决的么?”苏晏道:“等回去以后,你亲自上右相府解释清楚,就说你们兄妹早就认了侯夫人做干娘,与微微是同辈,若是娶了秦杉,辈分就乱了,那边的人不敢为难你的。”就算右相敢为难,赫连缙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闭嘴。
许茂听罢,又再度蹙了眉头。
他本就是为了不耽误妹妹才会匆忙答应祖母议亲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场误会,自己被人笑话倒是没什么,他就怕自己再不大婚会把妹妹的年龄拖大。
吴勇道:“许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你要想议亲的话,还怕没有姑娘愿意嫁吗?再不济,前头马车里可不就有青鸾夫人的堂妹么,那位也是嫡出,你要不,考虑考虑?”
许茂白他一眼,“你也说了,是微妹妹的堂妹,我娶了她,让微妹妹管她叫大嫂不成?”
吴勇看着许茂心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堂妹不成,不是还有堂姐么?”
堂姐…云惜蓉?
提及这个人,许茂突然想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古井不波,那日会试放榜在酒楼设宴,他曾亲眼见过那双眼睛,仿佛积淀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的人聪慧睿智,非一般女子可比拟。
苏晏提醒道:“虽然你与云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种事得想好了,云惜蓉是庶出,娶她会否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要知道,你可是多少世族眼中的乘龙快婿,若是最后娶了一个庶出,有多少人能甘心?”
苏晏并非看不起庶出,恰恰相反,他自己就是庶出,早年因为“嫡庶有别”这四个字吃尽了苦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嫡庶一字之差,身份待遇便是天差地别的强烈感受。
正是因为他自己体验过,所以才会好心提醒许茂。自己是因为别无选择,而许茂的条件,完全可以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娶庶女这事儿,终归冒险,且不说他祖母会不会同意,就朝中那几位盯着许茂做女婿的老油子,他们能甘心眼睁睁看着许茂娶了一个庶女为妻?往后必然少不得在官场上为难许茂。
许茂抿着唇,苏晏说的,他不是没考虑过,但目前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妹妹的亲事,一旦过了年,许菡就十九岁了,这个年纪还没议亲的姑娘,谁家还敢要?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大婚,这样的话,许菡就能在今年议亲,出了年马上大婚。
目光落到云惜蓉所在的马车上,许茂心事重重,如果云惜蓉愿意,那么这位也算是不错的人选,毕竟是他自己中意的。
而已经被人惦记上的云惜蓉根本毫不知情,她正在马车里与云绮兰说着话。
“二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呢,上回老太太放言把你的亲事交给大伯母,大伯母那边有信儿了吗?”云绮兰问。
云惜蓉眉头微蹙,范氏对此事倒挺上心的,每次出去聚会都会为自己访个条件相当的,回来以后就跟她说,只是她一听介绍就觉得不中意,分明骨子里认得很清,自己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全凭掌家主母拿捏,可她偏就不甘心,总想嫁个自己称心如意的,倒不是攀权附贵爱慕虚荣,只是想自己嫁得舒坦些。
云绮兰一看她反应就明白大半,“是二姐姐自己不中意吗?”
云惜蓉没答话,算是默认。
“那么,二姐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这种事,谁说得清楚,不都讲求一个“缘”字么?有的人一眼就对上了,或许是因为容貌,或许是因为特殊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而言之,“感觉”这种东西是没有标准的。
“我说不准。”云惜蓉淡淡道:“不过我只是个庶女,就算有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意郎君,谁说一定就能嫁了?”
“那也不一定。”云绮兰道:“二伯母不就是庶出么?她还不是照样嫁给了二伯父,所以,谁说庶出就没有出路了,是二姐姐想得太过,自己把自己束缚啦!”
云惜蓉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想,黄氏能嫁给她父亲的原因有二。
第一,黄氏本就是首辅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与小门小户家的庶女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起码高贵了不止一星半点。
第二,她生父二老爷在大婚之前就让通房丫头怀了身子并生下来,还接连生了俩,名声本就有损,所以最后无奈之下才会选了个庶女当正妻,否则嫡出的,谁愿意一进门就当母亲?就算是换了她自己,倘若夫君在没娶亲之前便先有了庶子女,让她嫁过去就当嫡母,那么,她必然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马车到达凤凰山脚时,刚好午时。
所有人都是吃了早饭来的,因此云初微建议这时候直接上山,等到了山上再吃中饭。
所有人都没异议。
国公府随行而来的小厮不少,车队一停下来他们就开始行动,分工合作把露天马车上野炊用的东西全部搬上山去。
苏晏交代了几句后,带着众人上山。
赫连双和云初微刻意走在黄妙瑜后面。
快一年的失明,黄妙瑜倒练出了凭感觉丈量石阶的本事,只是开初的时候走得有几分艰难,后面顺过来就快了,竟远远把云初微和赫连双两个甩在身后。
云初微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没本事上去,没想到竟是我小瞧了她。”
赫连双看着黄妙瑜上石阶的样子,“其实妙瑜如果心态能放端正,她会成为讨婆母欢心夫君记挂的贤妻的,只是我没想到,才一年的光景,失明的痛苦竟然能把一个人的心智给扭到如此曲折的地步,若非亲眼所见,我险些以为现在的黄妙瑜根本不是与我相处了数年的密友,而是被人给调包了。”
云初微想,赫连双大抵还不知道黄妙瑜失心疯的根本原因在她身上吧?不知道也好,本来就是黄妙瑜无理取闹,她一个人疯就够了,难不成还得别人也陪着她疯?赫连双已经怀了身孕,不能再受刺激的。
“公主,您比不得她们,要是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再走。”身后聂嬷嬷低声提醒。
韩大姑姑也道:“夫人可是五个月的身孕,哪能不间断地往上爬,还是歇会儿再走比较稳妥。”
苏晏他们三个因为要布置山上的东西,所以走得快,早就上去了,此时并不在云初微身边。
云初微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目望了望,入目一片苍翠的松树林,根本看不到山顶,想来还有很高一段距离。
看得出来赫连双有些累,云初微便唤了她往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歇会儿。
韩大姑姑忙给两人倒了温水。
二人喝下以后,又继续坐着喘了口气才往上爬。
走在最前面的云惜蓉和云绮兰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等着云初微她们。
却见黄妙瑜毫无压力地跟了上来,二人相视一眼,目瞪口呆。
“大嫂,你歇会儿吧!”云惜蓉示意翠芙,“爬了这么久,扶你主子去旁边歇歇脚喝口水吧,九爷他们大概还在布置,咱们上去了也是干坐着,还不如在路上就歇够脚,爬起来也没那么累,等到了山顶,兴许帐篷就布置好了。”
翠芙点点头,扶着黄妙瑜进了亭子,又给她倒水。
黄妙瑜喝完以后问,“她们到哪儿了?”
翠芙当然知道问的是谁,答:“姑娘,永淳公主和青鸾夫人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能赶上咱们呢!”又欣喜道:“从来不知,姑娘如此厉害,竟能凭着感觉丈量石阶,奴婢觉得,姑娘大抵是双眼快要恢复了。”
黄妙瑜淡淡一笑,她就是要在赫连双面前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并非败得彻底。总有一样,是自己能强过她的。
云初微几人追上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歇得差不多了。
“你们几个,也太厉害了。”云初微喘着气道:“尤其是大嫂,我都快怀疑你能看得到了。”
“可不是?”云惜蓉笑着说:“方才我和绮兰一转身,见到跟在后面的是大嫂,都被惊到了呢!”
黄妙瑜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是微妹妹怀着身子的缘故,所以没办法走快。”
“不管怎么说,大嫂也挺厉害了。”云初微赞了一句。
“你们快歇歇。”云惜蓉道:“上山的路还有好长一段呢,不过天色还早,瞧着也不会下雨,咱们不急,慢慢走,等上去,他们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云初微点点头,携着赫连双去亭子里坐下。
前后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几人才起身继续往山上走。
深秋的天,天高云淡,午后的阳光带着几许凉意拂过,偶能见成排的大雁往南边飞去,划过的地方,不留一丝痕迹。
云初微她们到达山顶的时候,苏晏果然已经指挥着小厮们把帐篷之类的必须用品安置好,连火都生起来了。
“九爷,可还有哪里没妥当?”云初微走过去。
苏晏看着她,柔声问:“累不累?”
云初微笑,“本来就是在府上闷得太久特地要来锻炼锻炼的,再累也得忍着。”
苏晏道:“去帐篷里歇会儿。”
“饿着呢!”云初微扁扁嘴巴,“先填饱肚子再说。对了,说好给他们烤肉的,但我这样子,连吃都不行,就更不能去闻碳烤的味道了,所以,今天的烤肉还得劳烦九爷受累给他们烤烤?”
“没问题。”苏晏一口应下。
以前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在半路扎营没少烤过山里打来的猎物,所以苏晏只是下厨做出来的东西没眼看,但烤肉,还是有些技艺的。
烤架是云初微早前让人做好的,架在烧红的自备无烟梨炭上,梅子白檀几个小丫鬟纷纷去把串好的肉串拿过来,种类挺多,牛羊猪肉里脊肉,板筋翅尖鸡爪子,也有不少蔬菜。
苏晏似乎料到今天的事儿都落到自己头上,所以特地穿了窄袖袍子,等丫鬟们把肉串拿过来就开始刷油翻烤。
四五分熟的时候,孜然粉往上一撒,只听得“滋滋”的声响传来,那不可抗拒的羊肉串香味传入每个人的鼻孔。
云初微捂住鼻子,幽怨地看了苏晏一眼,默默躲回帐篷去。
赫连双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抓心挠肝地看着苏晏手中被椒盐辣酱增色的羊肉串,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小眼神儿充满了祈求,“我…我能不能吃一串,就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