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不明白祖父的意思,还望祖父不吝赐教。”
“呵呵呵……”黄首辅捋了捋胡须,爽朗一笑,看破不点破,点而不全破,“只管去吧,今年春节,记得回家。”
这是暗喻,其实是在提醒,让他该收心了。
亏得云安曜肚子里有些墨水儿才能把这么晦涩难懂的话翻译出来。
紧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头子果然知道他心悦赫连双这事儿。
“祖父。”云安曜面红耳赤,想解释什么。
“嗯?”
“孙儿…孙儿这便走了。”
站起身,他像是被戳破了秘密的孩子,落荒而逃,所有的解释似乎都很苍白,索性没把那些话说出来。
他相信,黄首辅这种道行的人,也不可能跑她孙女跟前去宣扬他心悦赫连双的事。
只是…原本已经沉寂的心被黄首辅那么一搅弄,似乎又有些乱了。
回府路上,黄妙瑜察觉到他气息不对,“小侯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一成不变的低沉嗓音。
似乎自她嫁给他之后,他从来都只会这么说话。
“安曜。”黄妙瑜突然摸索着扑进他怀里,尽管知道让他接受自己费了好大劲,尽管知道他没能完全放下心里那个人,她所有的怀疑和怨念还是在听说他明天要走的那一刻全数崩溃了。
云安曜闭了闭眼,平复情绪,手臂机械式地搂着她,“怎么了?”
“突然有些舍不得你走。”她的声音略带哭腔,鼻尖儿红红,昭示着内心的不安。
“乖,过年我就回来了。”没带什么感情的安慰,没法止住她的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在他怀里睡着。
到达东阳侯府的时候,云安曜亲自抱着黄妙瑜下马车,动作极为轻巧,像是害怕弄醒了她,一路上径直朝着自己院儿里走去。
府上以前偷偷觊觎过云安曜的小丫鬟们无一不羡慕嫉妒得眼睛发红,要说小侯爷哪儿好?潇洒俊逸,玉树临风,那绝对是她们这些身份卑微到尘埃里的小人物明知可望不可即却还要放在心尖尖上念念不忘的神级人物。
如今就这么被一个病秧子外加瞎子给糟蹋了。
真是有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当然,那棵“好白菜”绝对是她们风流倜傥的小侯爷。
把黄妙瑜放在床榻上,云安曜就没离开过,随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阴暗笼罩着他俊逸的面容,唇线紧绷,色泽幽冷。
“唔……”不知是被冷的还是做了不好的梦,黄妙瑜轻轻嘤咛了一下。
云安曜回过神来,凑近床榻,见她悠悠转醒,便问:“怎么了?”
黄妙瑜看不见,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安心,她的手胡乱摸索了一番,终于抓住他常年握兵器的粗糙大手。
“如今…什么时辰了?”
嗓音有些颤,似乎带着依依不舍的离别愁绪,她以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离开之前。
“还早。”云安曜耐心给她解释,声音淡然无绪,“你要是困了,就再睡会儿,晚饭时分,我会来通知你的。”
“你又要出去吗?”感觉他的手很冰冷,不管她怎么焐都焐不热,黄妙瑜像是摸到尖刺一般缩回了自己的手,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心有些痛。
“明天一早就得北上,我得去收拾东西。”他站起身,淡淡留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其实那些事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自有下人会去收拾,但总待在那间屋子里,他闷得慌,想出来走走。
耳边响起范氏嘱咐过他的那句话。
——镇守边境的大将的确不能把妻儿带到隶属军镇去,却能在军镇纳妾,妙瑜这身子骨,估摸着怕是不能替你传宗接代了,若是在边境瞧上了中意的,就收了房吧,好歹,也得给自己留个后不是?
一挑重担,就这么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能说自己根本没有纳妾的心思么?能说自己不想纳妾不是因为如今的正妻,而是心已经找不到少年思慕时的激情澎湃和憧憬了么?
不能!
他是长房唯一的子嗣,给长房传宗接代,是他作为独子的责任。
负手立在花架下,他俊朗的面上,线条冷硬得不像话。
“曜哥儿,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云冲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怔了一怔。
印象中,这个儿子虽然做事认真,但平日里总是不着调,像这么面色冷冽气色凝重的,似乎还是头一回。
“爹。”听到是云冲的声音,云安曜马上回神,冲对方一笑。
“你有心事儿?”
“没有。”云安曜摇摇头,“只是想到明天就得跟着爹北上,一年都见不到娘和妹妹,有些感慨良多罢了。”
云冲如此精明的人,会信他的说辞就见鬼了。
“你小子,在老子跟前也学会撒谎了。”
老爹那双毒眼,让云安曜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
云冲听罢,凝了眉目,望着他,“那你是怎么想的?可想在北疆纳妾生子?”
“不知道。”他眼中,除了幽沉之外,还有徘徊不定和犹豫踌躇。
不知道,那就是有一半可能会在北疆纳妾了。
云冲拍拍他的肩,“大好年纪,别光用来纠结叹息了,想做什么就放开胆子去做,这才是男儿本色。”
云冲没逗留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云安曜用食盒提着饭食去了黄妙瑜的房间。
她已经起身了,由翠芙帮着穿戴好。
“小侯爷。”听到是他的声音,黄妙瑜面上划过一丝欣喜。
“饿了吧?”云安曜打开食盒,一一摆出里面的精致吃食。
黄妙瑜点了下头,在翠芙的搀扶下摸索过去坐着。
云安曜依旧是拿着筷子喂她。
答应过照顾她的,他一天都没有食言。
只不过,他能给她自己的身体,给她他所有的关心和照顾,唯独那颗心,给不了。
大概是考虑到此后一年都见不到他,她今天这顿饭吃得特别慢,似乎想把这一夜的点滴死死封存在未来一年的回忆里。
“喝汤。”云安曜拿起汤勺,舀起来吹了吹,亲自喂过去。
“小侯爷。”黄妙瑜声音微弱。
“嗯。”
每次她叫他的时候,他总喜欢这么回答。
淡然,无绪,仿佛是不经意哼出,又仿佛,已经形成了一种应付式回答的习惯。
“明天就要走了,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她才能把这句话给完整说出来。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沉寂。
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煎熬着她满是害怕又怀着期待的心脏。
“我不在的日子里,尽量少出去吹冷风,屋子里随时让丫鬟嬷嬷们守着,有事儿就叫人,别自己逞强。”
一溜儿话说下来,全是关心她身体的。
俨然只是在完成任务。
黄妙瑜神色黯了黯,“还…还有吗?”
“还有,别去招惹二房三房那几位,你情况特殊,一旦结了仇,只会给人欺负,我不在身边,你没法照顾自己可以理解,但你得学会自保。”
“哦,我知道了。”从来听不到自己最想听的那句话,虽然只是短短几日,黄妙瑜却已经习惯了,勉强微笑着说:“小侯爷在边境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嗯。”
——
翌日,天才刚亮,云安曜和云冲就已经准备好要出发北上了。
云初微和苏晏特地起了个大早来相送。
摸摸妹妹的脑袋,云安曜笑笑,“乖乖等着,年底回来的时候,哥给你带北疆特产。”
“行啊,我等着。”云初微挑眉,“不贵重我可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