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心头也是一凛一滞:杀了大儿子为未出生的孩子偿命,他从来没有想过,也知道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才感觉更加难过!
那一口气憋在心里,根本找不到出路发泄!
如果害了他孩子的是别的人,他必定毫不犹豫要那人拿命来尝!哪怕是他的妾室,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让她下地狱!
可是,那一双罪恶之手,偏偏是他嫡长子的!
正如母妃所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如何!
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愤、悲怒之感徒然袭上心头,燕王脸色变得铁青,冷飕飕的不说话。
“这个逆子!”
元太妃又是一叹,瞧着高绍远冷冷道:“绍远,还不赶紧向你父王请罪!等会,再去向你母妃请罪!不管怎样,这件事终究因你而起,你必须要去请罪!”
请罪……
燕王心里一阵苦涩。
他忽然想起自己对徐言梦说此事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时候,她那平静淡漠的神色;想到她醒来之后得知孩子已经没了那分毫没有的情绪激动失控。
她那么聪明的人,早已料到说破天也不过就是这般结果吧?
是啊,请罪!
除了请罪,还能如何?
“是、是!祖母!”高绍远战战兢兢看了燕王一眼,道:“请父王恕罪!请父王责罚儿子吧!儿子今后定会小心谨慎,再也不敢了!儿子也会去向母、母妃请罪!请母妃宽恕儿子……”
燕王冷冷盯了他一眼没说话,抬眸看向元太妃,道:“当时,都有哪几个丫鬟从他身边经过?本王要一个个的审问!”
此事究竟如何,总要问个水落石出!哪怕动用重刑!
他就不信,重刑之下,什么真话问不出来。
“这还用你来问!”元太妃叹了口气,道:“你当哀家昨儿晚上从明春殿回来真能安安稳稳的睡觉不成?哀家昨夜便命庭芳将那几个丫鬟押过来了,也审问了!”
燕王眸光一凛看向元太妃。
元太妃又道:“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没个清楚明白的结果如何能轻易了结?那丫头倒也是个识趣的,稍一审问便招认了,说是灯光昏暗不留神被裙裾所绊,结果却绊到了大公子,身不由己一个踉跄又将大公子给撞了出去!哀家命人将那丫头押在柴房中想着等徐氏醒来让她亲自发落,谁知今儿一早,那丫头竟因为惧怕而上吊自尽了!”
燕王眸光闪了闪,“自尽?”
“是啊!”元太妃淡淡道:“大年下的,府中出了这等事情也不吉利,哀家已经命人悄悄的抬出去了!如此,也算尝了徐氏孩子一条命了!”
燕王冷笑,“一个小丫头一条贱命,如何尝得了我孩子的命!”
燕王心中虽然不甘、不痛快,可元太妃把事情已经清清楚楚的说了明白,而那丫头又已经畏罪自尽,已然死无对证。
纵然他再不甘,也没法把人弄活过来再惩罚一遍!
“还有,”元太妃温言道:“管花园里各处亭台楼阁检查维修的张留家的今儿一早也来哀家面前请罪了!说是园中有两三处栏杆皆有松动,那金月轩也有。她想着大冬天里主子们也不会去游玩,便躲了个懒没有及时修整,打算开春天暖了再一并修整。谁知昨夜偏偏——张留家的吓得不轻,今儿天还没亮便跪在福安殿外请罪,哀家命人关押在柴房,该如何处置,还是交给徐氏吧!”
燕王听得愈怒,偏偏这么巧合,一件一件事都这么巧合,凑在一处,恰好将他的孩子给弄没了,还害得他心爱的女人受罪!
“这事儿,的确是太巧合了点,”元太妃见他怒气大涨,又叹道:“俗话说得好,无巧不成书,这也是谁也不曾料到的事儿!我知你心里不甘,我也知徐氏心里难受!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若说徐氏有孕之事众所皆知,那么有人起了心思想要害她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是,这阖府上下根本就无人知晓徐氏怀有身孕,陷害一事从何说起!”
燕王冷笑:“或许是有人想要害她跌入湖中呢?”
“这就更可笑了!”元太妃冷笑道:“金月轩建在浅水中,她掉下去的地方虽不浅但也不深,不过比一个成年人略深些罢了!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她断断不可能无救,那害她之人能得到什么?反倒让人更怜惜她罢了!”
燕王闻言深深的看了元太妃一眼,心里闷闷的突然难受起来。
母妃她并不喜欢梦梦,这一句句,都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事已至此,似乎除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能怎样了!
今后,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会护住她的!
不管她会不会怨恨自己,会不会相信自己,他只要相信他自己就好。
“那张留家的,”燕王沉默半响,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把她杖责三十,全家统统撵去岐州庄子做苦役!终身不得救赎!”
岐州,那是远在燕地西境,与山虞等部落接壤之地,生活艰苦落后,乃燕地流放之地。
元太妃眉心微蹙,显然是觉得这个惩罚太重了些。
要知道张留一家子乃是王府的家生子,三代十来口子就有五个担任着王府中中上层管事,这一下子把人家全家人都打发了去做苦役,是不是有点不太近人情了?
只是燕王此时心中充满愤怒无处宣泄,不拿张留一家撒气拿谁?
此时她若再与他争执只怕会平添事端。
罢了!何必为了几个奴才同儿子起了纷争?
“既你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元太妃点了点头。
燕王“嗯”了一声,这才又转回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他从袖中将那似请帖的一封信笺拿了出来,向元太妃道:“母妃可知这是什么?”
元太妃一愣,道:“是什么?”
燕王冷笑,一字字慢慢说道:“是请封世子的折子!”
元太妃低低“啊!”了一声,高绍远也是又惊又喜,眼睛一亮。
燕王慢慢又道:“本来,儿子是打算过几天与新春朝贺的折子一同差人送往金陵!可是现在看来,不必了!”
话音刚落,他猛的将手中的请封折子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大红洒金的纸屑纷纷洒洒如蝶飘舞,落了一地。
“这!”元太妃欲阻不及,脸色一变。
高绍远狠狠的倒抽一口凉气,怔怔的看着满地的碎屑,心头冰凉。
世子、世子!他想了多久啊,自打母妃去世之后,他想的最多的便是此事,做梦都在想着此事!
他想,只要父王封了他为世子,只要他小心翼翼的不行差踏错,那么王位肯定就是他的!
只要有了世子的身份,谁都不敢再小看他!而他的身边,自然而然便会出现一大群讨好示好的人,那么他的势力就可以一天一天的壮大起来!
而这些势力,就是他的实力和保障。
有了这些,他的心便会安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没着没落!
可是,这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又没有了!
父王当着他的面,亲手毁掉了!
父王现在对他这么不满、这么忿恨,恐怕今后,他再也不会为自己请封了!
也就是说,自己基本上是做不成燕地世子了。
高绍远呆呆的,脸上一片煞白,心里一阵一阵的透着冷意。
他下意识的紧握着拳,心头徒然生出一股怨恨来:这事能怪他吗!他也是受害者啊!父王根本就是偏心!他是被那女人迷住了!也根本忘记了他这个嫡长子!
就算真的是他害了那女人的孩子又怎样?
他是嫡长子,是独一无二、最尊贵的嫡长子不是吗?
父王的心,何其偏颇!
元太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燕王盯着高绍远冷冰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出去历练历练,本王已经决定,就去汝州吧!明日一早便启程!什么时候做出点样子来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父王!”高绍远脸色大变,惊慌的看向燕王。下意识的又求救的看向元太妃。
“怎么?”燕王冷笑:“明天不走,还想赏花听戏,看完元宵灯会再去吗?”
“儿子,不敢!”高绍远眼前一阵眩晕。
“汝州——是不是有点儿太偏了?那地方穷山恶水,要不,换个地方吧!”元太妃温言道。
“不必换,就是汝州!”燕王冷冷道:“他是去历练,不是去享福!”
“说的也是!”元太妃叹气,便向高绍远柔声道:“绍远,听你父王的,明儿就去吧!去了那里,好好的用心做一番事业出来,让你父王看看你的才干!你父王也是用心良苦,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啊!”
“是,祖母……”高绍远委委屈屈的答应道。
什么苦心,摆明了是要自己去吃苦受罪!父王这是在变着法儿的惩罚自己罢了!
燕王心里恻然,这是他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了,但愿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然而瞥见儿子听了母妃的话那一脸的委屈和不情愿,他的心顿时又凉了半截。他真是白长脑子了!
“儿子便不打扰母妃了,”燕王起身,道:“儿子再去看看徐氏。”
元太妃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头不痛快,但也明白非常时期自己并不好说什么,便点点头,温言道:“去吧!你自个的身体也要顾着些,别她好了你倒病倒了!”
又吩咐兰嬷嬷:“去将年前下边进献的老山参取两支好的来,再拿两斤官燕!你让徐氏好好的休养,这女人小产了,可不能郁结于心,不然,会损了身子的!”
这后两句却是对燕王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