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爷怔了一下,又大笑着道:“罢了,罢了,我也逃不出你的地界,死就死吧,哼,哈哈哈。”眸光里灌上了向来觉得卑贱的眼泪,他接过那枚小小的瓷瓶,打开那红色的塞子,眼泪涌出了眼角,啪嗒啪嗒的砸在他撑着地的手上,道:“我既已是将死之人,对你以后再无威胁,可否求你两件事情。”
赫连尘垂了一下睫羽,沉着声音,说:“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我求你将我以王爷的身份葬入皇陵,要风光大葬。”
他抿了一下干裂苍白的唇,笑道:“本王生性喜豪奢,到死了也不想几层白布随意一包丢去乱葬岗,死也要死的奢侈令世人憧憬仰望。”
“好,我答应你。”赫连尘答应得很爽快,他的瞳里忽的印出了少时的光景。
穆王爷穿着金丝银线绣制的花夹袄,那时他体胖,站在阳光里亮晶晶的像一个会发光的糯米团子。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因体弱连路都走不稳的赫连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时一脸的傲娇,却蹲下了肥嘟嘟的身子道,“看你这小病雏,到皇兄背上来,我把你送回寝宫,但你的哈喇子不许流到我身上来啊。”
声音好远好远,仿佛是隔着亿万光年才传到他耳边似的。
“第二件事,本王求你好好的待柳月,一定要护她周全,今后切莫伤她。”他凄凉的一笑,道:“虽然我知道把她看的那么重的你会做到,但我还是想叮嘱一遍,你若以后做不到,我即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仰头一瓷瓶的药一饮而尽。
赫连尘微垂了下眸子,耳边闪过一声痛苦的闷哼,长长的甬道里他一步一步走得极重也极慢,淡蓝的光火直到出口处的几盏灯笼透出的光明投进的那一段慢慢的越来越淡了,他耳边再一次重复着,那个声音:“你个小病雏,到皇兄背上来。”
那一次他记得,他跑到了容妃娘娘的身边,告诉她,“三皇兄是个好人。”
但她母妃却让他伸出手来,一下一下的打着他的掌心,告诫着他:“这个皇宫里没有好人,除了母妃,他们都是你的敌人你的对手。”
侍卫点头哈腰的在两边道:“璃王爷要不要给您备轿,尚书大人正在等着您,已备了酒宴。”
“不必了。”他挥了一下手,用着气力,似乎很累的叹了一口气道:“穆王爷因病薨了,通知下去,以王爷之礼风光厚葬。”
冬风吹着他的墨发,束起的发丝清逸的飞动,一撩掠过他微红了眼圈的眸子。
一切一切的冷清嗜血不过都是命运身份束人,那个皇城与无限的江山,终给他们这样身体里流淌着相似血液的人以一记斩恩绝义的一刀,世事都做了尘土,流传千古的史书上不会说谁与谁兄弟情深,只会写谁为成王谁是败寇。
柳月等了赫连尘良久,一直等到睡趴在桌上,赫连尘也没有归来,大风将厚重的斗篷吹起,赫连尘踏着一路的风霜回到了王府,一路走来,天色已尽暗,到了卧房门口却见房内依然亮着灯光,心里一酸,他踏着步子,赶紧推开了门,这个傻瓜,全天下的人有朝一日都会敬他怕他,就只有她会毫不避讳的骂他作王八蛋,但也只有她会为他守候,真心待他。
捡起地上从柳月身上滑落的披风,他看着柳月单薄的身子,心里心疼不已,从背后抱着她的身子,两具皆是风霜的身子彼此温暖着,蹑手蹑脚的将柳月打横抱起,怕将她吵醒,还特意屏住了呼吸,就要将她送上床时,却见那原先酣睡着的小人儿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下,然后半睁了开来,她道:“事情办妥了么?”
赫连尘嗯了一声,唇碰着她的鼻尖,“我把你吵醒了。”
柳月一笑,鬼灵精的努了努唇,道:“我压根儿就没睡,身边没有王八蛋的檀木香睡不着了。”
赫连尘微微笑着,望着她满载星辉的眼眸,满面的风霜终归散了去,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不是在谋算夺权上胜利了,而是得到一个始终与他相守而过的柳月,他毕生因为柳月再无憾事,也终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
穆王爷之死容妃娘娘拦下了,并没有让还在病榻缠绵的老皇帝知晓,直至五日后老皇帝驾崩,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三子已经先他一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