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监督执刑的人里面就有大理寺的,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大理寺卿。
张进逆着光走进来,身后的影子被阳光拉得斜斜长长,一众不明所以的人统统盯着他。
“你们先出去,本官有事要跟华妃娘娘单独谈一谈。”
华妃一愣,刹那间像是抓到了汪洋大海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哪怕知道生的希望寥寥无几,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地迸发着剧烈的光亮。
“大人,华妃娘娘已经被判死刑,三尺白绫,即可执行。”为首的小太监尽管慑于张进的威严,还是不由如是说道。
“出了什么事,不会让你们负责。”张进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眉心一蹙,“都给我出去!”
小太监一吓,可还是不想这么轻易就妥协,“可是……”话音刚落,立刻就被身旁大理寺的人拉了一下,“快走了,你是没见过张大人发火的样子,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别看张进一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大理寺的人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个冷血判官!
“那……张大人快一点。否则延误了执刑时辰,奴才也担待不起。”
说完立刻被人拉走。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华妃和张进两个人。
“张大人,你是不是有办法帮我?你是不是来帮我的?”华妃哆哆嗦嗦地等着他点头。
“娘娘的罪行乃皇上所判,微臣何德何能,要怎么帮?”
一句话,就将华妃重新打回地狱。
“那张大人是来干什么的!”华妃的语气陡然就变了,一边止不住地哭,一边冷声道。
张进突兀地笑了一声:“死不死的,已经是注定的事,娘娘又何苦为难微臣?只不过,娘娘就不想知道,这次之所以没能逃过一劫,除了自作孽之外,还有谁想陷害娘娘吗?”
“还有有谁!”说起这个,华妃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双眼瞪得大如铜铃,“如果不是因为梦言,本宫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她,都是那个贱人!皇上还如此偏袒于她,明明本宫什么也没有做过……绮妃明明不是本宫杀的……”
“娘娘这么说,就不觉得惭愧吗?”
张进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到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果然是没救了。
“不管绮妃是不是娘娘所害,单一条假传圣旨的罪,难道娘娘不该得这三尺白绫的报应?如今这样的结果,没有牵连到娘娘的家人,已经是皇恩浩荡,娘娘非但不知感激,还觉得旁人对不起你?”
华妃的哭声陡然一止,噎在了原地。
“不……不是本宫……假传圣旨也不是本宫……”
张进冷笑:“都这个时候了,娘娘就不必再自欺欺人了。”停顿了一下,对着华妃苍白如纸的脸色,张进缓了缓语气道:“只不过,娘娘就不想知道这其中还有谁参与了陷害您吗?”
华妃一惊:“你什么意思?”
“微臣的意思很简单,若是娘娘到了阴曹地府,还把浅贵妃当成最大的仇人,未免太可悲了些。其实从头到尾,浅贵妃除了被娘娘陷害,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事。这一点,娘娘也很清楚不是吗?”
“所以呢?”华妃颤抖着冷冷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进一声轻笑:“关于假传圣旨一事,微臣看到了娘娘当时在刑堂里的反应,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娘娘愿意告诉微臣吗?”
“本宫为什么要告诉你!”华妃冷哼一声别开了脸,似是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却不想,在她此般动作过后,就听到张进类似嘲弄的淡淡笑声,顿时气得她眼睛都红了。
“娘娘,微臣现在不是想强迫您,只不过,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人世,您就不觉得冤枉吗?”张进一点一点地引导着,“真正害您如此的人明明不是浅贵妃,您却要带着一份莫须有的恨意,不觉得太自欺欺人吗?”
“你……”华妃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她知道,张进说得没有错,她对梦言的恨,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
神色莫辨地看了张进一眼,华妃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本宫都要死了,你还来拦着本宫,就是为了查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娘娘所认为的没有意义的事,却是微臣毕生所追求的东西。”
见华妃似乎一副不太理解的样子,张进无奈地笑了笑,“微臣之所以当官,不是为了权势利益,不是为了光耀门楣,只是想为一个清明盛世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所以微臣不希望自己所经手的案子里,有任何罪犯逍遥法外。”
华妃的神色愈发古怪,这样的理论,她根本闻所未闻。
哦不,其实在话本子里面,还是经常能看见这样清正廉明、铁面无私的好官的。
“其实你问本宫,本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僵持良久之后,华妃终于嗓音低低地开腔。
“假传圣旨的事,确实是本宫授意的。可本宫再笨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让自己宫里的人去做那种事?”说到这里,她明显很是气愤,剧烈喘息了几声。
“当时本宫明明就是让那狗奴才随便去找一个人,谁想到他竟自己去了,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最后还敢给本宫服毒自尽,摆明了就是要陷本宫于不义!”华妃握紧了拳头:“那狗奴才跟了本宫很多年,若是没有人指使,他不敢就这样背叛本宫!”
说完之后,抬头看着张进,见他慢慢蹙起了眉头,华妃咬着牙沉声道:“既然你说本宫这次是非死不可,好,那么本宫只求你张大人一件事——务必履行你的职责,将背后指使这件事的人找出来,就当是给本宫一个瞑目的机会!”
“微臣定当尽力。”
张进低垂着眉眼,“只是单靠娘娘这样几句话,相当于没有任何线索。不如娘娘试着回忆一下,最近得罪了哪些人,又有哪些人会想到用这种办法陷害娘娘?或者,假传圣旨这件事,娘娘有没有跟旁人提起过?”
“没有。本宫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告诉别人?”华妃疲惫地摇摇头,“那日的事情,本宫也是临时起意的。”
张进点点头:“死的那个小太监,在此之前确实没有二心吗?”
“恩,办事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何况,本宫既不是宫里最有权势的人,也不是宫里最受宠的女人,谁会无缘无故在本宫身边安排人?”
华妃这话说得自嘲而讽刺,苦涩地弯了弯唇,张进却对此不以为然。
有时候,眼线并不一定要安排在华妃说的那两种人身边。
就好比此时,若是让他在华妃身边安插眼线,那目的就是为了让华妃这样没脑子的人去做一些他自己不能做的事,怂恿着她去成为那个替罪羔羊。
不过这些话,没有必要跟华妃说。
“那日之前,娘娘可曾得罪过什么人?”见华妃只回答了他方才的最后一个问题,张进不由又把另外两个又问了一遍,“或者娘娘心里,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华妃听完他的话,皱着眉想了许久,沾着泪水湿润的眼睫突然微微一颤。
她猛地抬头看向张进,颤着声音问:“会不会是……皇后?”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
可是别的人选,她实在是想不出了。
虽然她的性子张扬了些、脾气也臭了些,可她也不是一只刺猬,不会到处去跟人结仇的。除了日前因为看不过皇后的懦弱行为,狠狠地将人顶撞了一番。
但她心里其实是不确定的,像皇后这么懦弱的人,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还是说,那日被她骂得突然醒悟过来,所以借着她来除掉梦言,一举两得?
张进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将那些个娘娘们全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可饶是如此,乍一听华妃的话,还是不免心惊了一下。
皇后——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妃嫔可以相提并论的人。
“娘娘为何觉得,是皇后娘娘?”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本宫和别人几乎没有任何往来。你刚才不是问本宫得罪过谁吗?本宫现在告诉你,只有皇后!本宫当时还讽刺她,说……”华妃闭了闭眼,若是真的因为这些话导致了她现在的下场,那她真的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张进狐疑地看着她颓然懊恼的样子,薄唇微微一抿:“说什么?”
华妃一狠心、一咬牙,便道:“说她若是再这么无欲无求下去,梦言得势,她就真的可以去当个清心寡欲的尼姑了!”
张进一愣,而后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华妃,要真是被皇后害的,那还真是她罪有应得。
没权没势没宠还敢这么说话!
“微臣知道了。”张进点了点头,又问:“除此之外,娘娘心里还有其他人选吗?”
“没有了。”华妃烦躁地摆了摆手。
“如此,微臣就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张进正转身欲走,华妃突然一下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张进愕然地怔了一下。
“娘娘,您还有什么……”
“张进!”华妃打断他的话,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张进……本宫什么都没有了,本宫现在就要死了,你一定要帮本宫,好不好?一定要给我本宫找出那个人——那个胆敢陷本宫于不义的人……”
“微臣知道。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张进挣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回来。
“张进……”华妃又唤了一声。
张进被她叫得有些不耐,身为后妃,她这样抓着他一个臣子的手,就不会觉得不妥吗?
蹙了蹙眉心,正要开口,怀里却骤然撞入一个绵软的身躯,还带着一丝人体特有的温度。
张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这女人疯了!
“娘娘您这是干什么!”他冷声喝斥。
华妃似是抖了一下,很快就从他怀里退出来,“对不起,张进,是我不好。”她尴尬地顺了一下头发,眼中含着泪,“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温暖——虽然你只是想查案,虽然你这么做和我这个人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但我还是想谢谢你……”
张进动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华妃就蓦地闭上眼道:“好了,你走吧。”
若是睁着眼,她怕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