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哥儿并不理会,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搀扶着她母亲往回转:“阿娘,你身上可还痛?带着病就回屋歇着去罢,别再累着了。”
我既动了恻隐之心,听见她说这话,岂有不理的,便是德哥儿这般外人莫理的形容,我还是唤住了金家大娘子:“夫人病了么?”
这回德哥儿倒是肯回头正眼来看我,甚至还肯同我好好说话了。“我母亲自上巳那日回来后不几日,便病倒了,断断续续地发热,一直不曾好透。”说着她恶狠狠地冲主屋的方向瞪了一眼,咬牙道:“就因为这个,父亲听了不知什么人的鬼话,说主母身上有病气,容易冲撞胎神,便不教母亲在主屋住了,收拾了些日常用物,就挪到了厢房里头。可那厢房地气寒,哪里适合养病,一来二去,这病便一直拖着了。”
怨不得方才她起身时,我觉着她面色难看,原是病了好些日子。我跨了几步上前,从德哥儿手里接过她的手臂,一面搀扶着她往屋里走,一面顺势在她的腕子上搭了搭,不必细听,上手便知是春温症了。
厢房向西,里头光线不好,大白天里仍旧昏昏暗暗,德哥儿手脚麻利地点上了灯烛,看着我替她母亲问脉。
我的手指一离开金家大娘子的手腕,德哥儿便问急切地问道:“我阿娘的病打不打紧?”
“夫人患的是春温症,冬天里受的寒邪积在了体内,开春后又气结瘀滞,一时不得开化,寒气倒逆上来,便发了温热病。虽算不得严重,但夫人体质空虚,再就是拖了许久,总是有亏损的。”我告知了病情,不免要疑问:“为何要拖这么些日子,不早些延医用药?”
不提这话便罢,一提起来德哥儿恨得紧咬牙根,下颌抽动,“如今家里上下的眼里,都只有那狐媚贱妾,哪里还看得到我和我母亲?连屋子都腾出来予她住了,病不病的,又有哪一个来关切。”
我突然很能明白德哥儿心里含着的一股怨愤,可我记得师父的教诲,作为医者,又作为一个外人,我能做的只有替这家的大娘子瞧病用药,替这家怀了身孕的妾室安胎问脉。至于这家里头的是非曲直,与我无关。
我问德哥儿要来了一张纸,写下了方子,嘱咐她抓了药之后,定要每日认认真真地煎服下去,才能解了内里的病气。德哥儿的嘴角虽依然往下挂着,一双眼里的防备也不见少,但至少同我说话时,不像方才那般硬冷了。
金家大娘子放下衣袖,不住向我道谢:“今日多亏了阿心姑娘过来,只是教阿心姑娘瞧见了家中的这摊糟乱事,不免要见笑了。”
“夫人客气了,上巳那日我与师父吃了贵府的茶,今日替夫人祛病,权当是还茶礼了。夫人余事勿理,且放宽了心养好病才是正经。”我收拾起医笥起身要告辞。
金家大娘子命德哥儿相送,这小姑娘面冷嘴硬,脾气又不善,我心里可不愿同她多相与,也担不起她的相送,便辞让了自己出去。
走出厢房时,我恰听见身后屋里金家大娘子在吩咐德哥儿去替她照料那株菟丝子,她适才正要浇水,却因我中断了。
我走进园子,路过那株教菟丝子紧密缠绕的大槐树时,不免又多看了两眼,依旧判断不出那菟丝子是否出自朱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