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一脸遗憾地摊了摊手:“上回救你,用了香加皮,不过半钱的剂量,确能助人重振心脉,可而今你饮了香加皮炮制的酒,足足二两呢,这酒助药性……还望吴郎海涵,在下无能为力。”
香加皮,我登时记起吴家娘子先前来买过药,带走了一包香加皮,说是新宅闹鼠患,还是我亲手包给她的呢。如此说来,这包香加皮根本就不是用来平息鼠患的,却是替吴三利备下的催命药。她该是将加皮酒中的五加皮换成了外表难辨、性味大毒的香加皮。
那吴三利也并不因五铢钱使用过频,将心坠成沉铁而亡,他是教他的发妻毒害送了性命。
果然是心狠。我尚且记得头一回在茅草棚屋里见到悠悠醒转后痛哭亡子的吴家娘子,彼时她是那般哀婉无助,犹如深秋里飘荡无着的碎叶,此时竟成了带毒的荆棘条。
“既是说已没了命,缘何还疼痛难当?”吴三利不肯死心,纠缠辩驳道。
师傅已不愿再听他聒噪,随口应道:“生为人时会有痛楚,又有谁人告知过你魂魄不会疼痛?”
殷乙适时地走上前,一掌搭在吴三利的肩膀上,客气却阴沉地请道:“时辰不早了,吴家阿郎不便再耽搁,还请早些去了才是。”
也不等吴三利反应,殷乙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到门前,顺势便送了出去,任凭吴三利如何哀求咒骂,一出了那暗火涌动的门,再不闻一丝声息。
吴家娘子冷冷地笑了一声,也不回头望他。她抬起头来时我才看清楚,她忍着剧痛的面色并不比吴三利松快多少。她向师傅端端正正地屈了屈膝:“我自知罪孽,也自知去处,虽心头痛得厉害,也不敢指望朱先生赐药。”
比起吴三利,她倒是更傲气些,说罢她向八仙桌旁呆若木鸡的吴裕才深深一望:“爷娘对不住你,从今往后再莫相遇才是你的福分。”
吴裕才张了张口,终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呆望着他阿娘转身往门边走去。我想他将他爷娘这一年来的衰兴、对峙从头看到底,而今也该心灰意冷了罢。师傅说过,心无挂碍,方得自在。我倒是赞同他阿娘所说的,望他自此脱了羁绊之苦。
她转身转得太过决绝,身子猛一晃,便听得“当啷”一声响,一枚铸铁的小物件从她身上滑落,直直砸到了地下。
我定睛瞧去,正是那枚五铢钱。我顿时恍悟,原来她才是因这凶钱坠心而死。她因挂了五铢钱,硬了心肠来毒害了吴三利,许是因她身子骨弱些,承受不住坠心之痛,便与吴三利一同到了朱心堂。
“夫人且驻。”师傅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五铢钱,略一翻看,唤住了吴家娘子。“咱们的药钱尚未结算过。”
吴家娘子停了步子,一手按压住心口,艰难问道:“惭愧……如今我还有什么能拿来偿先生的药资?”
师傅拈着那枚五铢钱笑道:“怎会没有?夫人若是肯……”他向吴家娘子紧捂着的心口一指:“这副留之遭罪,又弃之不得的铁石心肠,便可拿来抵充药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