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着手臂,几番犹豫,还是未能顺畅地推开小屋的门。临了还是伢儿一伸手,推开屋门,怯生生地唤了一声“阿娘”。
耀眼的光线、新鲜的空气,一同涌进屋子,屋内背对着门的身形丝毫不为所动,只有手臂在不断地上下翻飞,如同织机一般麻木地重复相同的动作。
“海棠姊姊……”我轻声唤她,依旧无所动。我回头望了望师傅,他在伢儿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巴掌。
“阿娘。”伢儿唤道,声音比推门时略高了一些。
捏着针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僵了一会子,她的双肩微微抖动起来,接着是脖子、整个脑袋,仿佛回头是一桩十分耗费体力的事,经过她的一番努力,终是回过了头来。
屋子里的光亮不够,半明半暗,可回过来的那张面孔仍教我惊了一跳,脚下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在身后师傅的胸前。他抓住我的胳膊,稳住我的身子,我才未连连后退。
海棠的脸,还是那张脸,却憔悴塌陷得我不敢认。原本一双带着桃花的眼眍?进眼眶里,眼底娇美的卧蚕成了两团淤青的眼袋,毫无生气地挂下眼下,从嘴角到面颊的那道弧形伤疤,因面庞的凹陷苍白显得愈发深刻唬人。
伢儿仿佛并不十分在意他阿娘脱相了的容貌,见阿娘回头,高兴地小跑过去,一把抱住海棠的腿膝。海棠教他这么一冲击,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忙虚弱无力地扶住绣架。
我心里很明白她为何会形销骨立成这般模样,可我终究从未亲眼见过有人使那遂心针,如何也想不到,竟能将人虚耗至此。我慢慢走上前,目光落到她手指间的金针上,那金红的针几乎要变成鲜红色,好像在火中烧红了似的。
“海棠姊姊,近来身子如何?”话一问出口,我即可便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但凡不瞎,都能看得出她已形容枯槁。我心底暗骂了一声自己蠢笨,并不全为问了这句废话,也为给她遂心针这桩事懊悔。
海棠努力冲我勾唇笑了笑,费劲地想要站起身来向我和师傅行礼。我无需什么气力,只随手一按她肩膀,便轻易地将她按坐回凳子上,她却因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喘了好一阵。
师傅招了伢儿出去顽,我将那几包药搁在她膝上,蹲在她身边,把住她的手腕听脉。其实根本不必听脉,也能得知她气血虚若游丝。
听脉不过是因为我心里难过,喉咙口一时哽咽住了,说不出话。
把脉的功夫,我转头瞥了一眼绣架上正绣着的百子帐。“屋子里不点灯,姊姊怎么瞧得见呢?”我真是愚蠢之极,又说了一句废话。
海棠低低道:“绣样、走针全在我心里呢,何必要照亮。”
遂心,遂心,自然是都在心里的。原来这针是这样使的,我亦是头一次见识。